第四章 银儿
李存绍住在晋王府东边的一处别院里,北面不远就是母亲秦国夫人刘氏和李克用日常所居的宫室。他的弟弟们因为年岁还小,其中年纪最大的李存勖也不过十二岁,还和他们的母亲曹氏以及晋王其他妃子住在王府西边的宫里。
李存绍按着记忆来到这处属于自己的院子。院门大开着,仆人早就知道今日大军班师,正在门口候着他。两个仆人一老一少,都是宦人。此时见李存绍过来忙向他拜来。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就跨进院子。
院子有两进,却比普通人家的要大很多。除过自己住的内院有几间厢房,外头还有几间房住着平日伺候他的仆人,以及用来堆放各种杂物的门房。他独自走进后院,也许是久未住人的缘故,虽然被打扫的很干净,但却处处显露出一种萧瑟的感觉。院中央栽着一棵紫椴,树龄却并不长,从树干分出两条枝干,从枝干又分出些稀稀的分岔,虽然未能长出如伞盖般的树冠,但记忆中在夏天倒也算繁茂。如今秋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天气正在不知不觉地变冷,树上的叶子也只剩下几片零落地挂在枝头。
后院左侧是卧房,对着正门的是书房,右边厢房则用来放他的兵器甲胄。他的记忆里,“他”去厢房的次数可远远比去书房的次数多。叫仆人过来帮他卸了甲后,一边想着,一边走去了书房。推开门他却有些惊讶,靠墙的一张架子上竟摆满了平堆着的袋子,袋口开着,露出里面的书轴。此时雕版印刷还没有普及开来,大多数书册都还是这样卷轴的形制。他手便翻了翻,大多是些兵法韬略,但唯一不同的是几套春秋。这些都是晋王府的文吏们按照晋王的意思置办的,其他倒也罢了,唯独这春秋令他不解。李克用连字都不识,专门选出这本书给他?他随手抽出一袋,盘腿坐在书案后的坐垫上,从书袋中又抽出一卷,解开丝质的系带,一只手捏着“轴头”,一只手慢慢将书卷展开在案上。一行行竖写的工整字迹就展现在他的面前。还好以前王府有教导过李落落识字,加上自己后世的功底,大概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不知不觉看得入了迷,再回头天色都快黑了。李存绍活络了下筋骨,感觉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前世他就是好学之人,工作之余的爱好也不过看看书,没想到这个爱好倒还能跟着自己来到新的世界。
古人一般睡得早,想来没什么事,李存绍也打算回到卧房歇息。刚把外面的袍子脱下,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清亮的声音。
“落落!落落!”
声音越来越近,穿上袍子已经来不及了。
木门没上栓,一下子被推开了。一个粉色的少女身影闯了进来。
“落落,我...”
还没说完,少女就停住了嘴巴。眼前的李存绍只穿着贴身的短上衣,下身则是件单薄的短裤。少女愣住了,李存绍看着她也愣住了。眼前的少女穿着件齐胸的襦裙,肩上披着件毛织的白色短襦。不像一般北方汉人的国字脸,也不像一般胡人的圆头大脸,可以看出她样貌带着明显的混血特点。少女的脸庞犹如玉琢出来一般,带着优美的弧线,小巧的鼻子加上此时扑闪的大眼睛,反绾而下的发髻像燕子的尾巴垂在肩前,显得无比可爱。视线随着洁白的颈子消失在短襦,鲜艳的裙裾则遮盖着令人遐想的美好。
不一会两个人都回过神来,李存绍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尴尬,暗自恼道这屋里怎么连面屏风也没有。少女则脸上飘上两朵深深的红霞。少女扭捏着,蚊吟般地小声道:“还不快穿上。”
李存绍慌忙又想把袍子套上。可不知怎么,怎么套就是套不下去,似乎是哪里结在了一起。他头被蒙在袍子里,一旁的少女看他滑稽的样子,也不由扑哧地笑出声来。
“嗯...来帮我一下。”还好此时没人看得到他,不然一定看得到他脸上的尴尬。
少女暗啐一口,一边数落着,“落落总是这么冒失”,一边用手帮他抻好了袍子。
终于顺利穿好了,李存绍这才想起来她是谁。
少女唤作银儿,是李克用的弟弟,李存绍的叔父李克宁的女儿,也即他的堂妹。这个堂妹从小就和自己玩耍长大,三天两头往晋王府跑,也是非常讨李克用和自己母亲的喜爱。后来自己习练武艺时她也常在一旁看着。虽然自己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几个弟弟,但因为年岁最为相近的缘故,自己最亲的却是这个堂妹。
见银儿一直用促狭的眼光盯着自己,李存绍故作正经道:“银儿来这做什么?”
“哦哦,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些天花蕈过来,阿娘蒸了些毕罗叫我送给刘夫人。呐,这是你的。”
李存绍这才注意到银儿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她把食盒往案上一搁,李存绍提起兴致,坐下打开了食盒。
里面装着几张毕罗,不像宫廷样式那般精巧,反而很像后世摊点买的馅饼。拿起一个大咬一口,天花蕈应该是某种菇类,里面的馅正是用天花蕈和肉馅混在一起,不仅去了肉的腥味,还带着一股清香。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李存绍不由多吃了几口。
看他吃的津津有味,银儿也露银牙浅浅的笑着。李克宁之妻孟氏素来就因为银儿总爱跟着他而不喜,又怎么可能蒸毕罗给他吃?这一份分明是银儿自己做的。正开心着,银儿突然想起来什么,脸上换上一副严肃,低声问他:“听他们说你在魏州受了伤,严重吗?”
李存绍看到眼前的少女还关切着自己,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前世留存的情感,他对这个表妹十分地在意。后世的他是独生子,也没有什么同龄的亲戚,所以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妹,他也充满了好感。
微微一笑,李存绍道“已经好了,没什么大事。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叔父回头又得责问你了。”
“我可不是关心你!是阿娘叫我问的。我走了!”说着银儿哼了一声就朝外走去。
作为李家的小娘,晋王和王妃都宠爱有加的侄女,在晋王的一亩三分地上可没人敢打她的注意。但李存绍还是连忙抓了件毛披子跟了出去。向门房要了个灯笼追上去,银儿当然没有真的走掉,而是在门口笑吟吟地等着他。
李存绍把自己身上的毛披子也搭在银儿肩上,一边带她出府。天刚刚黑了下来,但月亮却将皎白的银光洒在地上,洒在银儿的脸上,更让她姣好的面容彷佛珍珠一般发着淡淡的微光。李存绍偷偷斜眼看着,不知不觉地竟有些痴了,以至于一旁银儿再说些甚么他也完全没听进去。
不知不觉到了王府门口了,李存绍才回过神来。他暗暗想,定然是这些日子都在行军,太久没见到女人了,加之前世没有妹妹,有些好奇也是应该的。但又想到对方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堂妹,李存绍心下也不由得一阵赧然。
李可宁的府宅离得并不远,街上还有查夜禁的巡逻士卒。夜禁的小队看他们从王府出来,自然也没人敢去过问。如今天下大乱,不少地方的制度都已经逐渐崩坏,但作为河东李克用集团的大本营,太原府仍然在高压下保持着秩序。
很快就到了李克宁的府前。门房显然认出了银儿,慌忙跑出来,向李存绍作了个辑,就忙对银儿道:“娘子怎得才回来,刚去了人往王府找你。主人和夫人还等你呢。”
“你看,叔父都等你呢,快进去吧。”李存绍一边说着一边顺手用指头刮了刮身旁少女的脸蛋,手指所经便是一片细腻的光滑,十分舒服。却没想到银儿一下又红透了脸,连夜幕也遮挡不住,一旁的门房也准过头去假装没有看到。李存绍这时才反应过来,似乎自己有些逾礼了。
银儿跺了下脚,一边嗔目瞪了李存绍一眼,就快步朝府内走去。不知为何李存绍竟突然有一丝落寞。正当李存绍想要转身离去时,银儿突然转过头冲他喊道:“大后日落落可要夺魁!”说完那小巧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洞洞的门内了。
李存绍却是一愣。大后日?夺魁?他一头雾水,定然是之前路上没有好好听她讲话漏去了什么。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一边想着能是什么事情,一边走回自己院里。正要回卧房准备睡觉时,突然折身回门房,问仆人道:“后日是什么日子?”
“回主人的话,后日是重阳节。”
“重阳?”李存绍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往年重阳时众人都会齐聚在晋王府宴饮、游戏,尤其是较量射术。而射术正是过去的他所擅长的,怪不得银儿要自己努力,原来是为了这个。
李存绍不禁皱了皱眉头,谁知道现在的自己有没有继承李落落的箭术。
两天的时间也不够他去从头学起,不过大不了到时候就装作肚子痛溜掉好了。这样想着,李存绍摇了摇头向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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