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记(四)
她蹲下,以双剑为锄,便在巫山云海间开始挖掘。她是这般专心,全然无视造化变迁。同之时,蚕丝的主人出手,急射的方向是矗立的松林。丝到枝断,卷回千年古松的枝桠,也蹲下以枝为锄。
两人无语!
单调而悲伤土拨声,呐喊著掩埋的不只是太史子瑜;这两个女人的千种感怀,只有藉这份专注而机械的动作来转移!就这么过了一个时辰,月已西垂,她们彼此间竟同时悚然惊觉,原来比起彼落的动作里,竟有一种不可言喻的韵律。
这韵律,正是她们所最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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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一月,她细心照顾著他。无论是日晴汗挥,抑或是夜凉天冷,总尽以他稍微喘透的气息,丝丝扣住自己的心扉。
曾经,有多少名门俊才,一次次流浪人生,惊见她后便前来想取得休憩之处。只是,她心止静水,总为冥冥中有种呼唤而逐客。天可怜见,她终能遇上他于危难之中;且能救他于生死之际。为了救他,百般肉体精神折磨不说:便那回大寒突至,而他冻颤苍白。自己左思右虑,决然以处子之身相拥;少女情怀,姑娘贞节,就此连心一并送入无限时空相思。
他不知,自己也未曾说,总以为天可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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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已死,双剑在手,只觉该一名为「离」、一名为「别」。他既已去,何来所想?想君千里且笑生死。只怕是生死两隔,想君已非只千里之近。他既已终,何来所思?思君梦魂那管千秋。千秋转眼,而死别到梦魂,岂非叫活人更是锥心?
巫山两载,或风、或月、或雪、或天地诸情,随举目眺,皆有他身影隐约!而今,曾是郎君手上把玩的柔荑,竟是以用掘郎君永世息所。每一剑铲下,回声,句句是自己心里的哭泣。泪已不知何时而终,只知,血滴在心中淌荡。
人有情,便怕生死别离!她长叹,又一剑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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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他,由病塌上而下;迈步,以龙行之姿,配以天地运息,一室漫走。起伏波动,似是行健不止的星斗,缓慢而有迹循,纷乱中有蝶舞。
她端药汤而入,他接过时,连掌连心一并送给了他。见他一口吞服,又见他皱眉叹苦,便知一颗劳心已无可避!且露出皓齿微泯,满腔笑意尽在秋水双目。而他,虽只是恭敬道谢,并虚礼滑稽以小生唱喏;她可大悦,并不由自主欢愉笑出。一道血热,竟直冲激两颊;而两侧耳垂,更如火辣烧灼。
当时,她以他不解风情微嗔,复又想是忠厚之人,正是终身所托!乃化恙为笑,领受他行步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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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任由他握她双手,携她飞跃巫山千里。每逢日将东临,她便伴他同往东隅顶峰,叫那天地光明揭世而来。
她沉醉,他扶住她身子,韵律有致的穿梭于云海山石之间。每回,她闭目放身,任由他风驰于天地之间。耳中所闻,是他有序的呼吸脉动;身子所感,是凌风破空的节奏。时日一久,这韵律竟植心是深,便当她做事练功,也循此一行迹。
如是两载,二人灵犀相通;举手投足,竟可连目意也无。气流波染,心思转动,在在于对方可引起共鸣。她曾长跪对月,祝祷于天地苍穹。愿以来生世世,还报大化垂爱,祈上天能喜终她与他此生之缘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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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已掘好,是地,便是心中千千相系情结之人永住之所?只是,两人所力之处,中间尚隔一薄薄土壁,双方俱不愿打断开它!长风过松,竟撩他衣襟飘响!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二人悚惊放执,剑丝并生,哗啦一下,中间土壁已倒!这瞬间,彼此微愣,先是韵律相佛,又继心受相同。叹讶起于心头!若非惰劫,岂非人世难有可寻的至友?
她放下双剑,伸手便扶他的身躯,触到手里,温热已退,冰凉一如自己的心,竟在这一瞬间全身是像是抽空了一般,几近无法自制的就要倒下。
她收回蚕丝,冥冥有股力量促著她双手托他。他肌肤上每一寸、每一尺,曾经是抚过,奉献过、爱过、恨过。而他已经跨过奈何桥,狠心把自己五年来的恨置之不顾!
她们搬动他的身子,很协调的放入坟中。原坐化处,空留刀鞘!
刀鞘古实,一如主人。鞘中灵魂,已掷往云海之中;鞘的主人,也飞往九天之外。鞘无语、刀已渺;人无言,心已死、情已死、恨已死、天地诸般、心中一点,皆随土掩!
坟成!
坟前无碑,刀鞘为碑!
蝉翼如纱、如雾、如诗、如梦!
蝉翼为刀,刀锋所过,如丝、如线、如痕、如隐!
刀是蝉翼,既美如是!那么,鞘是何物?
她心痛!刀本无鞘,她用南桃之枝,磨以蚕丝柔情;在他病眠一月,做出深情的容物。
她心痛!鞘本松裂,她用长发青丝,编以千结爱意;在他庐山两年,填补至爱的你我。
而今,人竟去,果真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她有不甘,她亦如是!
她望向她,她也望向她;无奈与长叹的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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