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后一眼的探望

　　红花发现黄老师此时脸上的表情是安详的，至少在这世界上，还有她的兄弟，她的父母是陪着她的，她不至于做一个孤魂和野鬼。

　　黄老师的老父亲在堂屋的角落里蹲着抽旱烟，黄老师的母亲拉着红花的手到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黄家不知道是哪位兄弟的媳妇端来了红塘水，红花接着去，捧在手心里。

　　黄老师的母亲是老式的女人，走路不快，掂着小脚和红花在一旁坐下来。能看出来她的情绪不佳，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女儿过了世。握着红花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红花见所有人都沉默不言语了，问了一声：“子梅的丈夫呢？”

　　这句话不问还好，这一问旁边的黄老师的妈妈终于忍受不住，开始嘤嘤的哭泣起来。

　　那旁边抽着旱烟的老父亲忙起身把叼在嘴里的旱烟枪在鞋底上敲了几下，刚刚还抽着的烟丝没有抽完，从烟斗里跳了出来，落到了地上，滚了几圈。他又重新的蹲了下来。

　　“哼，她是瞎了眼了，当时就跟了这样的人，没良心。”他嘴里这样说着。黄母忙止了哭声，忙劝老头子小声点，怕被别人听了去。

　　这下子黄父更加憋不住了，“怎么了？还怕我说，听就听吧，我不害臊，当年我们劝她老老实实找个知根知底的，不多好，一个村上住着，相互也有个照顾，你看现在，嫁是嫁到城里去了，可结果怎么样，死了，连家都回不去了。”

　　大儿子听了父亲这样说，赶紧喊了一声：“爸，你就少说些了，你看姐还在家里躺着的。你说的不让她更加添堵吗？”

　　黄父岂是你能阻拦住的，越让他不说，他就越想说，那话匣子打开之后，就更加的收不住了。

　　“我就知道一理，嫁到人家的女儿，生是他们家的人，死是他们家的鬼。怎么就容不下呢？我可知道子梅是怎么死了，我知道她的性格，要不是走投无路的话，她是绝不会寻死的。上次子梅回来就说了她闯大祸的事情了。不过她也说，不就是到时候坐牢吗？不就是档案上加一笔吗？没什么大不了。她就是担心家里的那位就因为这事情上过不去，那段时间就为这件事情老和她吵架。她说她都要快逼疯了。”黄父这样说着。其他人都在那里认真的听着，连那躺着的黄子梅也许此刻也在竖着耳朵在听着父亲的话。

　　黄父咳嗽了几声，一口浓痰朝门口吐去，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着红花继续说：“那天她是大雨的时候回来的，全身都潮湿了，说专程回来看看我们的，我们看的出来她又被欺负了，我们问她是不是她丈夫给打的，她绝口不承认，她几个兄弟说要替他去报仇，她也死命拦着，说她能解决好问题，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她是这样解决问题的。

　　我看她精神有点恍惚，就去专门打听他们家的事情，说子梅没出事的时候，他丈夫对她还算好，也挺支持她工作的。子梅工作到很晚回家，她男的都烧好了晚饭等她回来吃。可就是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没几天，她男人对她的态度性情大变。在家里吵着要和她划清界限，要与她离婚，她哪里肯，于是就升级演变为争吵，吵到最后就变成了武斗，她几次被她男人锁在外面，她男人还将她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像丢垃圾一样的从窗口丢了出来，原来是那么相爱的一对夫妻，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难道就怕引火上身，误了他的前途吗？这也不是最大的打击，最大的打击是那天她回到家了，她的亲生儿子不认她了，说他没有她这样的妈，要与她划清界限，她走她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孩子都不认自己的妈了，有这样的道理吗？换作谁都过不了这个坎，她当天夜里就投向了那冰冷冷的河浜。”

　　黄父说完了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重新的点燃了他的烟枪。

　　全家人都安静了，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那床板上的黄子梅，他们谁也体会不到当时她的那种悲凉，这个世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吗？她还有家吗？如果但凡他的丈夫能够给她一点信心，她的儿子没有做的那么决绝，想必黄老师断不会走向这最后的一步的。

　　当她朝着那冰冷的河水跳下去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是什么？是她冷酷无情的丈夫，还是那猪狗不如的儿子，还是她的父母兄弟，还是她的同事朋友，或者是那天早晨的一切。也许在那时候她是不需要再想任何的，因为在此时她已经万念惧灰，她要给她丈夫一个了断，给她儿子一个说法，让他们不会因为她的事情而耽误了他们的前程，也许只有这样，她才圆满了。

　　当然她也不可能想到若干年后的人们评价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觉得是一种无稽，是一种好玩，或者就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故事，但是这样的故事又是确实存在的，存在于那一辈人生活之中，谁也不可能将它抹掉，也只有时间能将它慢慢的冲淡，越来越淡，而像黄老师这样曾经身处其中的人，也越来越淡，淡到我们所有的人感觉这只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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