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此后大荒无独孤
“请——
大荒独孤将军进殿!”
一声酥了人骨头的宣声响彻在酆都圣殿,话音落地,四个生的宛如树皮一般狰狞的小鬼乘着黑色云彩,一齐架着那顶红的渗人的轿子进殿。
邪人还没有那轿子一半的高度,肩膀上架着宛若是烧红了的铁叉,大摇大摆的走在轿子最前方,邪人虽还是小孩儿模样,可那副架势真真能担得上酆都幽冥太子爷的称呼!
入了大殿正中央,邪人止步,轿子随着他一同停下,四个小鬼化为一阵烟雾而去,红轿子缓缓落在地下,独孤彧正了正面具,眼睛里含着阴险。
“儿臣见过父君,儿臣将独孤姨给您请来了!”小娃娃一笑便露出两颗虎牙来,看似是无邪的孩子一般。
北阴眯着醉眼止不住的笑意漾在脸上,挥出一阵袖风将轿帘子吹开,独孤彧猛的抬眸,两双宛若死湖般沉寂的眸子相对,一时恍惚,宛若又回到了大荒。
那日太阳暴晒着整个大荒,北阴将她生生钉在火墙上,蛇皮鞭下下打中要害……
独孤彧脸上的疤痕隐隐作痛,她抬起穿着翘头绣花鞋的脚迈出了这个殷红的轿子,她这袭红衣已经不能说是倾城,而是殃民祸国,亡国之色。
“臣,见过北阴大帝。”她轻言软语,却让北阴生生打了个寒战。
还不等北阴开口,方才还在一旁,因为跪着而嫌脚麻故此随意乱动的陈永元率先上前,一脸狰狞的朝着独孤彧扑去,此时他已不管两人是否认识,不管独孤彧为何向北阴称呼自己为臣。
这些都已不重要。
他咬着后槽牙不断重复“贱妇!将老子的命还回来!贱妇!”
那双满是肥油的手眼看便要掐上独孤彧的脖子,可她却稳如泰山不动不摇,正当陈永元的指尖触碰到她的一刹那,身体立刻飞出去十几米远,惨叫一声落在地上,霎时激起一团黑云。
呻吟无力挣扎了片刻,随即连魂魄都不见了踪影。
站在独孤彧身前的邪人转了转脚腕子。
“什么货色也配同我独孤姨说话!”
独孤彧揉了揉小娃娃的脑袋,对于这个名义上的侄儿她还是很喜欢不过的。
有他爹的脑子,没他爹的脾气。
“儿子!过来!”北阴瞧着这一大一小一来一往,完全将他这个北阴大帝一丝不放在眼里,心中不爽,尽数写在脸上。
邪人低着小脑袋跳到他爹边儿上。
北阴重新板上脸来“台下独孤彧!你可知大荒条律第三十八条!”
“知道,凡是自大荒而出之人,到外界不可杀生,不可结亲,不可动武。
若是他人招惹,将其打到魂飞魄散不可轮回,不可留魂魄给酆都收拾烂摊子。”独孤彧甚是熟练的背下来,不卑不亢,宛若自己真的依了那个做的一样。
“那你现在这是在干嘛?!你可知这满脑肥油之人到本帝这方告状耽误了本帝多长时间!本帝日理万机哪有闲空管这些事情?!”
独孤彧挑眉看向北阴如今这副鸡蛋里挑骨头的嘴脸,还以为他叫自己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实则是两人许久不见叙叙旧,哪知还真是自己有些太高估自己在北阴心里的位置了。
她似是自嘲的笑,心中已然改变了要来次的目的,起先她还在犹豫中,毕竟大荒是生她养她的第二个地方,可是大荒也有一些噩梦让她一辈子也不愿提及。
撩起袍子双膝跪在地下,行了一个极大的礼。
北阴皱眉,他竟有些不认识这个独孤彧了。往年的这姑娘,哪里舍得向他下跪!
“你做什么?!给本帝起来!”他不想这样。
哪怕独孤彧再跟他犟几句呢,他不想这样。
“大帝,确实是臣不尊条令在先,若您想惩罚的话随意吧。大荒条律违者断小指,拔口牙,喝幽冥水而一身溃烂。
若您觉还不解气,再抽臣八十鞭。
臣不喊疼!”
独孤彧的眼睛里死气沉沉,连她的笑模样都是死气沉沉的。
此前,北阴听说过她被灭门的事情,又加之独孤彧替他沾了不少的腥血,这才准许她回到大陆。可这不过几月而已,姑娘怎么就没有往常半点儿感觉了呢……
“你可,还是独孤将军?”
北阴走下台来,站在双膝跪地的独孤彧面前,即便是一跪一站,可这两人可将天地撼动的气质不分伯仲,难分上下。
“今日。
您将臣打死。
臣便做永世的将军。
若您手下留情。
留臣一条性命。
来日相见。
再不为臣。”
“你——!”北阴悬空的右手终是没能落下来,两人最为了解彼此的性子。北阴能用八十鞭让独孤彧记一辈子已然算是他的本事,而似独孤彧这样的人,又怎会为了区区性命而甘愿俯首称臣!
她绷直这脊背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更像是睡龙觉醒前小小的打盹儿。
一声龙啸,撼动山巅!
跺脚乱颤,天下掉灰!
北阴将独孤彧扶起来“独孤,方才本帝说话重了,你万万不可往心里去,而且这人间尽数妖魔鬼怪,本帝怕你应付不来。
咱们回来吧,好不好?”
“与你无关。”独孤彧甩开他的手,她始终不觉得北阴是什么坏人,可她偏不愿对任何人高呼万万岁,她要站,就该站在天地的脑袋顶上,也须得担得上万古一帝!
“告辞——”
摆袖一挥,扭头即走。往后相见,只是相识。
不报八十蛇鞭之仇,不言三载栽培之恩。
今时今日的独孤彧再也不是十六岁初入大荒那样宛若没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她开始讲究策略,即使是复仇,也是不慌不忙。
这三年磨砺仿佛将她的棱角尽数磨平,她变的圆润,细腻,她不再像是杀伐果断的将军,更像是个天下为先的帝王。
北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看着她逐渐走向光明,他伸手想要拉住她,告诉她外围的凡间界比大荒要阴险不知多少,可他还是忍住了。
因在他的心中,独孤彧比凡间界还要阴险千万倍。
这次她肯来也许是早就想着与大荒永久的脱离干系,往后她做出什么事情也都与大荒无关,这样看似是冷血冷情,可是其中不免她对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界的一种保护。
此后的独孤彧只是独孤彧,一个万事面面俱到,没有百分把握绝不会轻易做出决定,一个机关算尽,以最阴沉的恶意揣测人心的钟鱼侯。
“独孤!”北阴唤了一声“宣武军还活着大半。”
这是他能对独孤彧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闻此言,独孤彧低头沉吟。
扭身对北阴展露一个笑颜,不含杂质,仿若当年。
“从陈永元府中救下的孩子们送去了漆雕姐家,有时间去看看她吧,一个人在寒山上……
怎么能不思念夫君呢。”
北阴愣住。
仅这一句话,独孤彧便已把三年恩怨,尽数还完了。
“送——
钟鱼侯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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