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魂归西天
“放肆！！”
幽暗酆都大殿之中，北阴一袭玄衣黑袍头一次站在底下给人鞠躬，他弓着脊背，脑袋埋得看不见整张脸，双腿站的绷直，像是逍遥散人上断头台的前一刻。
受他鞠躬的人，正站在这大殿最高的位置，他月白的袍子在这幽暗空间像是能发光一样。
莫潇灯。
是，也不是。
莫潇灯的躯壳，君绝的灵魂。
如今他冷峻的脸颊上微微淌出冷汗来，灵魂一旦与肉体契合，肉身不死，灵魂无法脱出。
能找到与自己灵魂契合的肉体谈何容易？君绝此时也当是人生第一次骑虎难下，他很着急，偏偏就是这个着急的时候，于他契合的身体竟然已经中毒这样深！
“北阴，你算计本尊。”君绝像是能杀人的眼神直刺向北阴。
“不敢。”北阴又低下去一寸“神尊心中清楚，这天下之大，能与神尊这等震天魂魄契合的肉体寥寥无几，谁能保证这肉体便是完好无损的呢？”北阴解释。
君绝恍身，这时从北阴眼前飘过无数残影，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气，君绝便已到了他面前！
抬脚踹向北阴，一时反应不及，腹部挨了他浅浅的一脚，只是浅浅的一脚，北阴自胃中翻江倒海，干呕几声，连将昨夜的吃食都吐了出来。
“那你当时为何不对本尊说？！”君绝厉声。
“回神尊，臣当时不知！”
“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好！”
君绝猛的顿住，上前将躬在一旁，仍觉胃中难受的北阴扶起来，拨开他紧贴着脸的发丝，酆都的光将君绝照的十分渗人。
什么是地狱修罗？什么是无上神？
“听闻你与那个独孤彧很是亲近。”君绝半张脸的白骨若隐若现“她如今只差一步便会魂飞魄散，本尊要你，帮她一把——”君绝笑的阴狠“不会太为难你吧？”
北阴的呼吸已经颤抖，他如今更加坚信独孤彧已经和君绝见过面了，甚至两人深有交集！
若不然，不将人间生灵放在眼中的无上神怎会在意一个凡人？！
与此同时，他更害怕，害怕独孤彧这才初露头角便已被君绝盯上了，假以时日，天下皆为仇敌，那又当要如何？！
“神尊，臣，恕难从命！”
“为何？”
“您方才说了，独孤与我交好……”
“记住，苏韵霁现在在本尊的手上，你不在意她，也罢！
漆雕，也在本尊的手上。”
如今的北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他从来潇洒，万没想到被一个女人羁绊住的模样竟是这样窝囊！
他手中紧握蛇纹鞭，那是他用来打独孤彧八十鞭时所用的东西！上一次是因为兽陵公主叶逢灯，这一次用它……
必将至独孤彧于死地。
他对不住独孤彧，这样虽良心不安，可总不会让他抱憾终身！可若他不救漆雕，他会死去。
他这个人，自肉体到灵魂都会死去！
漆雕为他独守涅槃山百年！他怎能对不起她！
“臣，领命……”
彼时，涿郡城，钟鱼侯府。
独孤彧苍白着双颊，心口处是一阵绞痛，轻微时，这疼痛倒还可以忍过去，一旦发起狠来，这疼便能折腾的她翻来覆去，宛若无骨。
正是平稳时期，涿郡城好不容易出了一次太阳，被杨桨陪同着，独孤彧仰躺在逍遥椅上。
“杨桨，又下雪了。”独孤彧说。
杨桨给她剥桔子，点头。
“涿郡城外又死了多少人啊？”
“没打仗，没死人。”
杨桨知道她脑子又糊涂了，自从长安回来之后，独孤彧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无数次回到独孤老爷生前的场景，那时候她一身火红战甲，持着烫阳剑大杀四方……
她自涿郡城飘然而下，慵懒对战数十万敌军不问生死……
她夜半换红装，对镜描黛眉，满怀着惆怅……
“是啊，我又忘了。
杨桨，现在是几年？”
“大唐，开元九年，冬。
你，独孤彧，二十岁。”
她才二十岁，为何要整日躺在逍遥椅上晒太阳？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像是八十岁的样子？
为什么她就不能站起来？为什么感觉自身的骨头都是酥的？为什么她日渐苍老的这样快速？
为何她才二十岁，便已白发苍苍。
独孤彧自眼角掉下一滴清泪来，杨桨擦去泪痕喂给她一口橘子。
她怎么，就突然要死了？
“不怕，夫君陪你一起死。”
杨桨有千万种法子让独孤彧好起来，不就是灵魂衰弱，肉体溃烂吗？去惊蛰那里随意求几副药便能好的完全。
可是凭着私心，他不要那样。
他已经一百一十九岁，神说，他活不过明年。
独孤彧含着眼泪，看着不甚刺眼的太阳，冰凉的手紧握着杨桨的手腕，她浑身都在颤抖，她很难受，不是疼的难受。
“可是，不能死啊……
我死了，宣武军怎么办？
独孤家怎么办？
北阴和漆雕怎么办？
哥哥怎么办？
我不甘心啊，莫祁还没死在我面前，涿郡城中百姓都在看着啊！他们想好好活着，他们错在哪里了……
我也不想你死……
你死了，我怎么办……”
杨桨反握住她的手，他的笑最后温暖了独孤彧从里至外。
后来的很多年，孙斜阳给她上坟的时候经常无限感慨，他喜欢偷听独孤彧说话，喜欢看着她所有的举动，不管是意气风发还是战损。
那是他第一个认为的英雄。
一个带着三十几个兵就想攻破人家三万人守得城池的英雄。
那天，大唐，开元九年，三月一日，雪。
杨桨和独孤彧两人于钟鱼侯府的院子中看了一下午的雪，西北风呼啸的打在脸上刺的人生疼。
只在此刻，他们不会知道，北阴正操着杀了独孤彧的决心赶来，也不会知道，荇以知晓叶刑亥战败而气急败坏亲自来杀独孤彧。
不会知道，莫祁正带领三十万大唐将士赶往涿郡，意图屠城，永绝后患！
正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四面八方的敌人都在向她赶来。
那天晚上，雪大的吓人，像是老天爷给独孤彧安排了一场雪葬。
涿郡城中上下万万黎明百姓均泣不成声，自涿郡城墙上向下望去雪白茫茫一片，这天地都为独孤彧披麻戴孝。
渡零须重拾乾坤剑，舞了整整一夜，直到吐血晕厥为止。
独孤彧死了。
死的安安静静。
杨桨那晚躺在独孤彧尸体旁，烫阳剑抹了脖子，殷红一片。
他还没来得及跟独孤彧说，当年他与独孤不着打的赌，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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