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窗外的夜空中,明月东升。明明已经是入夜时分,却还有一大群武僧轰隆隆的奔过去。他们手里拿着木凳,嘴里吵吵嚷嚷。于是隔间静室内的拳法宗师班纳睁开双眼,身上的长袍无风自动,额角渐渐的浮现青筋。
不用说,肯定又是自己的那个小弟子在搞鬼。自从允许他在僧众间推广什么益智游戏后,整个黑日修道院的风气就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只要日落西山,全修道院上下的武僧便会聚在一起甩竹牌片。以至于十多间特意建造起来的冥想室,全都变成了棋牌室。
早知道会这样,当年就不捡那小子回来了。
班纳恶狠狠的想着,但看了看整洁干净的房间,又扫了眼桌上的水晶油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眼神柔和了下来。自他从狼嘴里救下小弟子罗宾,带回修道院中抚养,至今已经过了十六年。虽然罗宾顽劣不堪,但与班纳之间,着实情同父子。
而且那小子鬼主意多,黑日修道院也是仰仗着他的运作,才从十年前吃饭都要人人勒紧腰带,变成如今顿顿吃饱,餐餐有肉。人数也从不到五十,直线上升到百人有余。作为修道院首席的班纳,待遇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当年要省着用的半截残烛,早已被罗宾亲手换成了价值一整枚金币的水晶油灯。
不过想起罗宾这些年间做过的事,班纳又是一阵头疼。当初黑日修道院的种植业刚刚开始,就被附近的骑士老爷看着不爽,觉得黑日修道院多占了用水。于是几个骑士领的骑士联合起来,动手砸了水车,还想填埋掉刚挖的水渠。黑日修道院的年轻武僧盛怒之下纠集了十多个人去问罪,结果被人直接打了回来。——没啥好说的,纵观古今,徒手的跟拿刀剑的对上,从来都没有好下场。要说刚正面,一群穿着布衣,赤手空拳的武僧,妥妥被拿着祖传剑盾,穿着家传铠甲的骑士甩出十条街。
然后罗宾知道了这件事,然后罗宾挑选了十八名人高马大的武僧,然后他给每个武僧发了一根铁头硬木棍,训练了一个星期,然后他带队打了回去……天天吃完早饭就去打,整整打了半个月。打得全修道院上下人人眉飞色舞,酣畅淋漓,回味无穷。
五个骑士领的骑士中,两个浑身扎满绷带,哭着来向班纳道歉,求放过。剩下的不是不想来,而是躺在床上养伤,来不了。就这模样,还得排着顺序,每五天被拖下床来打一顿。就连他们请来的外援,一名大骑士,都被武僧的棍阵围起来打得满地找牙。此战过后,黑日修道院声威大震,罗宾带出来的十八名武僧被他命名为黑日十八铜人,成为周边的大魔王代名词,夜可止儿啼。棍之所向,群邪辟易。
问题在于,黑日修道院原本以拳法为传承,不说天下皆知,也是小有薄名。而现在附近的人提起黑日修道院,都说会:“黑日修道院的棍法,那真是……啧啧啧。”对此班纳表示,老衲真是日了狗了。
对了,还有老衲之类的奇怪用词,班纳愤愤的想着。他是堂堂的战神信徒,黑日修道院的现任首席,原本的标准自称是吾乃战神之口,意为代战神发言。可是在罗宾经年累月的忽悠和引导下,如今班纳已经习惯自称贫僧、老衲……这孩子真是欠打!
更不用提班纳年轻的时候曾在外走动,磨练技艺,百战余生后,得到一个威风凛凛的外号,怒拳班纳,被人尊称为班纳大师,对此很是自傲。但多年间为了帮惹出事的罗宾擦屁股,班纳时常要和颜悦色的跟人说好话,结果外号就变成了好人班纳……你才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
总之就是烦,幸好在罗宾建议给全修道院上下起法号,并提议把班纳的法号定为龙翔时,班纳的坚决的拒绝了。否则按现在的理解,龙翔龙翔,那不就是龙的翔么?这孩子,专门挖坑坑自己人!
所幸罗宾纵然有万般不是,他做的事情里,终归也有正经的,而且都是大事。
第一件事,就是发动全修道院的人开荒种田。按他的说法,这叫搞社会主义大生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有什么劳动是最好的祈祷,靠施舍是没有出路的之类歪理。结果在上一代修道院首席狄伦的支持下,几十名武僧分成两班,一天修行一天劳作,平田开渠,架设水车,两年间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
丰收当日罗宾仰天怒吼:“看到了吗,这就是种田天赋!”忽然哽咽,泪流满面,无人能懂其中的含义。倒是一位路过的德鲁伊听了非常有感触,觉得罗宾很有德鲁伊的资质,想要收去当学生,结果被班纳亲手追打了三条街,捂着满是脚印的屁股狼狈逃窜而去。
第二件便是之前说过的,把骑士老爷们一二三四五的按顺序轮流上门痛殴,风雨无阻的事。这事好坏参半,虽然黑日修道院一时间恶名远扬,为了平事,还下血本,给掌管当地的爵士老爷送了份重礼。但罗宾带队送了一趟礼,居然跟爵士老爷攀上了关系。从那以后,黑日修道院再要做点什么,绝对是畅行无阻,所有的牛鬼蛇神都列队叫好,不敢说半个不字。按罗宾的说法,这叫丛林法则,胜者为王,枪杆子里出政权,拳头大就是道理,大腿要选粗的抱。身为拳法大师,在听完罗宾深入浅出的解释后,班纳对此深以为然。
第三件事,是罗宾搜罗了一批匠人,起窑烧石灰,做起了叫水泥的东西。做出来的成品罗宾本人是很不满意的,但实际的效果却远远胜过所有常用的建筑材料,效果直逼特殊的魔法加固工艺。于是在献了一堆水泥给爵士老爷加固城堡,拿了个好口碑后,罗宾把水泥一直卖到百里开外。之后他又雇佣铁匠做起刀剑铠甲,起名百折钢,质量居然很不错,还不知怎么弄出了玻璃。结果这些都跟着水泥的销售渠道一路卖出去,成了黑日修道院的根本。
按罗宾的说法,这叫搞制造业,产品多元化,提高产品附加值,大步走向共产主义……最重要的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罗宾是带着爵士老爷的小儿子一起干的,手把手的将孩子培养了起来。爵士老爷很是承情,如今罗宾去爵士家的城堡庄园,那是连通报都不用,直接闯进去就行,跟回自己家没两样,据说这叫通家之好。
有这三件事在,罗宾再怎么胡闹,别人也没法管。不服?你的吃穿用度是谁挣回来的?罗宾小师弟……不,罗宾大师那叫胡闹吗?那叫大智慧!你不懂就闭嘴,OK?如今全修道院上下,镇得住罗宾的只剩下班纳大师。这孩子本性还是好的,特别孝顺。虽然班纳的话经常被罗宾批驳得体无完肤,但只要班纳坚持意见,他一定会听。
“唉,算了。”
想到这点,班纳再有火气也释然了。他听着隔壁开始甩竹牌的啪啪声,自言自语道:
“罗宾那孩子没说错,百善孝为先。贫僧……呸!身为战神之口,老衲应当不拘小节……老衲你大爷!靠,这句话也是罗宾那里听来的。阿弥陀佛,我还是多向战神祈祷……阿弥陀佛你大爷!我真是被那孩子毒害得不轻。话说那句‘这就是斯巴达’的战吼倒是非常有气势,战神好像很中意,下次祈祷的时候别忘了多念几遍。”
正当班纳长吁短叹时,有人敲响了门。然后门板被向外拉开,走进来一名少年。少年留着短发,五官端正,身高接近一米八,浑身肌肉结实,称得上是相貌堂堂,熊腰虎背,正是班纳的小弟子罗宾。罗宾笑嘻嘻的向班纳弯腰行礼,然后盘膝坐下来说道:
“师父啊,下周我就要跟威廉爵士一起去王都了。土产肯定是会帮您带的,其它还有什么需要吗?”
“叫我老师!”
班纳没好气的瞪了罗宾一眼。师父这个叫法是罗宾搞出来的,意为恩师如父。同门的学生也被他称兄道弟,喊成师兄弟,据说能加强凝聚力。天长日久,会亲如手足。其实还是挺不错的,但班纳天性偏向守旧,就是不习惯。他看着等自己回话的罗宾,想了想才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年纪到了,要出去长见识,那确实是应该的。但千万不要惹是生非,要知道王都不是黑日领,没人当你的靠山。万一闹出大事,别说我,就连威廉爵士也保不住你。”
“放心放心,我只是去做生意而已。铁匠大叔们前阵子做了几把漂亮的刀剑,我送了把给威廉爵士,他很喜欢,说要儿子孙子曾孙子的代代传下去。剩下的,我想带去首都,看看有没有傻子肯出高价买。如果卖得好,或许修道院又会多一门新的进项。”
“那就好。”
“话说,师父啊,我这么乖,什么时候惹是生非过?”
面前的少年笑容温良,一脸无辜,班纳听了这话却觉得心血上涌,额角褪下去没多久的青筋再度暴起。斗鸡撵狗之类的事根本没必要提,光是罗宾十岁就跳出来,跟来修道院走动的拳法大宗师林肯辩驳拳理,挤兑得对方下不了台这样的事,就足够了。
当时黑日修道院和林肯所属的桐林修道院关系很好,经常互通有无,偶尔桐林修道院还救济穷困潦倒的黑日修道院一把。要不是班纳和当时的首席狄伦出来打圆场,天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连一向对罗宾疼爱有加的狄伦,事后都罚了罗宾。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少于五次,按罗宾的说法,那叫装逼过度,以至于得意方形,忘了分寸。
看到班纳的表情逐渐凶恶,罗宾心知不妙,于是赶紧转换了话题。
“这次外出时间不短,别人我就不带了,刃牙师兄跟我一起去,没问题吧?”
“那是自然。”
班纳嘘出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说道:
“出门在外,人手多点是好事。不止刃牙跟着你去,十八铜人你也都带上。最新做出来的钢甲一人一套,全部装马车。其它的东西,只要是修道院里有的,你觉得用得上,都尽管带走。”
“谢谢师父。”
罗宾弯腰躬身,老老实实的拜谢。班纳提出来的,基本是黑日修道院能拿出来的最好东西了。这趟旅行换别人去,估计连一半的待遇都不会有。可见班纳凶归凶,实质上对自己的关爱着实深切。
于是在重新坐直身体后,罗宾恭恭敬敬的说道:
“师父,听说您要从宗师境界冲击大宗师境界,还差了些材料。如果这次有机会,我一定竭尽所能,从首都给您弄些回来。”
“……别冒险,高级的修炼材料,哪里是这么容易到手的?要是花钱能买到,多花些也无妨。如果买不到,千万别乱来。”
班纳听得心中一暖,眼眶一热,话语声便又柔和下来。罗宾不再说话,起身双手合十,行礼而去。班纳跟着合十相送,等罗宾出去了,才猛然醒悟。——合十这个手势也是罗宾鼓捣出来的,在修道院内悄悄推广,荼毒无数,只有自己坚持不跟着做。但刚才心神激荡下一时不察,自然而然的就又被那小王八蛋带沟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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