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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刘禹锡的七言律诗


  遗像上的徐国态和周金标,看上去十分清爽。如果世上真的存在灵魂,看着这么多同事、亲朋好友为他们的牺牲感到悲伤和骄傲、这么多爱他们的人为他们落泪,他们会不会懊悔自己被贪欲所布、会不会懊悔自己一时失足?

  不得而知!对他们两个逝者而言,这已经不重要了!

  罗一探一行人冒着风险所作的伪证,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最大的意义在于给活着的人带来正能量和希望,让人们相信人间正义尚存,且气势磅礴!

  八个小时的悼念仪式和葬礼结束后,徐国态的父亲搀扶着他的老伴步履蹒跚向罗一探走来。罗一探立刻上前扶住他们。

  “谢谢你!”

  老人家含着泪水开口说到。

  “对不起……”罗一探回了一句。

  “不……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国态的志愿,最终也为此殉职,国态活的值得,死的值得!”徐国态的母亲也说道,“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能这么有美好,国态赚了!赚了……”

  “您们千万保重身体!”

  罗一探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老人家,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他根本不懂得此道。某些安慰他人的词句也是从电视上学来的,但如果说出口却显得造作,不诚实!

  这时,他瞥见徐国态棺椁旁边站着一个正装笔挺的男人,左手拿着一副黑色的墨镜,低头看着徐国态的遗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忽然,那个男人抬起头,刚好和罗一探对视!罗一探的眉头先是一皱,随后露出微笑。

  那个男人仍然面不改色!

  罗一探告辞了徐国态的父母,阔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马上就给了他一个拥抱!杜恒三人看了过来,下巴拉得长长的!

  “是那家伙?”杜恒疑问到。

  “可能是,他好帅!”许苏苏一脸春色地说,“老大和他看上去很熟!不知道能不能介绍一下。”

  “不见得比我和白方帅!”杜恒说,“是不是啊白方?”

  “你说是就是!”白方说了一句,“我更在乎他们想聊什么……”

  白方话刚出口,只见那个男人拍拍罗一探的肩膀,示意他跟过去,很快两个人就远离了仪式现场。

  “国态师兄是怎么死的?”

  罗一探看着他的眼睛。眼前这个男人多年不见,仍不改多疑的性子。这个男人称呼徐国态为师兄,自然也是罗一探的师弟。

  “辛亥,阔别多年,连问候都懒得说一声吗?”罗一探说。

  “以我们的交情,这种多余的问候阶段应该可以跳过了吧?”

  辛亥戴上墨镜,把目光隐藏到里面,但罗一探仍然能感受到他那炽热、怀疑的眼神。

  “当然,提前是我们的交情尚未变质。”辛亥突然又说道。

  罗一探猛然抬起头。这个师弟匆匆忙忙从广东省部赶来广西的用意此时显得露骨。他竟是前来调查徐国态的死因!可是以他的话语,为什么会带着敌意?难道他怀疑徐国态是我谋害的?

  “你这话怎么这么说?”罗一探问到,“朱辛亥,难道你认为你徐师兄是被我杀害的吗?你和国态的感情很好,但我和他也一样!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朱辛亥看向远处的杜恒三人,用左手的食指往上顶了顶架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上的墨镜,一会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黑色皮鞋,许久后又抬头看着罗一探。

  “你过来广西就为了调查国态的死因?”

  “不……是你们四人!”朱辛亥说道,“你们既没有跨省侦办文函,口供也有纰漏。我在检察院看过你们的口供!你和杜警官及白警官三人说完全一样!这不符合逻辑!”

  完全一样?罗一探心想,既然完全一样,为什么也能算纰漏?询问作为取证的重要手段,在排除串通后,只要所有亲身者的供诉大体一致,就能代入侦办主线,甚至可能作为证据存在!

  “每个人的三观不可能都一样,关注的事和物的重点不可能都一样!”朱辛亥,“总会有人跳过某个细节与其他叙述样貌错开,但是你们没有,这个情况让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国态师兄的死另有原因!”

  “所以你在幸存下来的人中寻找‘另有原因’的动机?”

  “我不希望我是对的!罗师兄,老师也不愿看到!”

  “关于口供的真伪,你推测的没错。”

  罗一探远远地看向徐国态的墓碑,墓碑上贴着他的画像,几个雕刻而成的数字说明他生于何年何月何日、殉职于何年何月何日,仅仅三十几年的生命向世人诠释着警察这个职业的担当和高风险。

  “现在有人怀念不好吗?真相你受得住吗?”罗一探继续说,“老师不愿意看到我们任何人堕落腐败,但即使他老人家用一生预防,也无法保证。”

  话已至此,朱辛亥取下墨镜,在阳光下,寸发下的眉头和眼睛紧在一起。罗一探知道,他的心情此时一落千丈。罗一探的话,就像是虚假与真相间的一张薄纱,朱辛亥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点破它,如果他再往前一步,腐烂的气味就会从真相的那边渗透过来!这个味道会不会引起他人不适?

  “老师身体还好吗?”罗一探见朱辛亥不说话,于是转移话题问到。

  “不好……”朱辛亥毫不隐瞒,“退居二线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医生说他有高血压,上年纪的人了……你该回去多看望他。”

  “别让他老人家太操心,”罗一探嘱咐到,“有你在他身边就好。你回去后告诉老师,这里一切都好,国态的身后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这时,朱辛亥笑了一声,厚实的右手意味深长地搭在罗一探的肩头。

  “前天部里开了紧急会议!会上讨论并确定了你们没有遵循法规流程向上申请跨省办案、擅离职守的失职罪,但又考虑到媒体对此事破案后寻回某些国级文物而大加赞扬公安警界有力作为,决定对你个人政绩作扣分处理、对破获此案不予表彰。”

  “就这样吗?”罗一探问到。

  “就这样……这是老师千辛万苦斡旋的结果,如果不是,恐怕你已经侯职查看了!通报很快就会下发到市局。”

  朱辛亥抬起脚拍掉裤管上的沙尘,然后从裤兜里抽出一份黄色的牛皮纸信封交到罗一探手里。

  “老师让我给你的,其实有两份,老师让我先查明国态师兄的死因再决定递交哪份给你。另一份是蓝色封皮!”

  罗一探看着黄色牛皮纸信封,信封完全崭新,正面上什么文字或者图案都没有,背面开启处粘着一块红色的黏泥。黏泥有一个经印章压印而成的图案,罗一探对这个图案十分熟悉,在读警校时,老师会对每学期期末的优秀论文盖上这种印章,而其他称不上优等的作品只能够得到老师的“良中差”等手写的评语!所以,只要是老师的学生,都知道只要得到这个印章的,就意味着受到老师的重视!

  罗一探小心翼翼地剥开印章,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片。纸片上赫然写着一首唐诗《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这是?”

  这是刘禹锡的七言律诗!罗一探努力回想,但是学生时代学过的唐诗,如今绝大部分已经忘记如何背诵,更别说如何赏析它们。但老师几百公里送来这首七言律诗,肯定有他的深意,而且藏头诗是算不上。

  “告别了国态师兄,也和你见过面,我该回去向老师汇报情况,辛苦你,为国态师兄做的一切!”

  朱辛亥拍拍罗一探的肩膀,转身沿着石板阶梯往山下走去。

  罗一探手里还拿着那份黄皮信纸,看着朱辛亥来得匆忙、去得匆忙的背影,回想起老师抱恙的身体长叹一口气。这时,恽辉在陈国态和周昊的遗像下向他招呼,他旁边的赵常刚也看向他这边,但双手下垂没什么好脸色。

  是时候作别广西了!罗一探朝着恽辉和赵常刚走去,即使赵常刚不待见,也得还以主次之礼。

  田桂高速上,罗一探一行人的车子紧紧跟在恽辉后面,副驾驶座上的杜恒打开罗一探交给他的黄皮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正如罗一探提前跟他们透的底一样,信纸上就只有一首唐诗。罗一探让他们帮忙分析!

  “这是刘禹锡感慨自己仕途坎坷,又劝自己要乐观向上的律诗。”杜恒说道,“看来老爷子是想劝你别太担忧,心放宽点。”

  罗一探点点头,继续开车。

  这时,许苏苏问到:“你不是说还有一份信件吗?”

  “是,辛亥说还有一份蓝皮信件,不过也说没必要交给我了。”

  “蓝皮……”许苏苏思忖到,“黄皮信封、蓝皮信封?黄色和蓝色是两种相反色!如果这封黄皮信上的内容是劝你不必担忧,那蓝色的那封岂不是……”

  车子突然吱的一声稍微偏离直行道,罗一探心里暗自吃惊,许苏苏分析得不错!那份蓝色的信封,不管里面是什么内容,对他或他们而言都是危险信号,万幸朱辛亥交递过来的不是那份蓝色信封!

  看样子,老师也曾一度怀疑陈国态的死归咎于我!

  我为什么需要害怕?罗一探转念一想,我从不曾背信弃义,也不曾欺师瞒祖,对待师兄弟就像同出母腹!

  此时,车外下起豆大的雨滴,九月份最后一场终于来了,也意味着九月份最后一场雨即将结束。罗一探开启雨刷,假借雨水刷洗掉挡风玻璃上的尘土脏秽。

  案件终于结束了!虽然目前尚未有白垚落网的消息,但也只能交给赵常刚处理,如果他真能逮捕到白垚,对他的仕途政绩会有很大帮助!这也是为什么赵常刚坚决不再让他们参与进来的原因!现在他们能做的,只能是静候佳音!

  在车上,白方和许苏苏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白方怀里还抱着他奶奶的骨灰盒,杜恒帮着罗一探盯着夜间的路况。所有人都感到十分闲适。

  然而,在他们身后、在距离他们一百多公里的一座无名山上,当澎沱的雨水流进一方泥土里,蓬松的泥土很快向下塌陷了十几公分。

  突然,一只手从泥土里伸了出来!乌云密布的天空闪起一记雷电,雨水很快就渗进这只手上密密麻麻的肉洞里,过了一会儿,另一只手也破土而出。

  风雨无常的苍穹下,一双猩红的眼睛隐藏在土壤里怨怒地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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