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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墨以代位


  云瑶伴漫天星辰,御剑而行。靠近山涧似起薄雾,沾湿了她的衣衫,眉间发梢也凝了露珠。这一路她时有分神,一则是心中记挂穆禾日后该如何自处,二则是心中仍不解何以穆禾能瞧见子归烟。直到她一路飞驰至西绝山腰,方定神。

  平日里,派中弟子多五更天便起身开始一日修行,眼下已近破晓,然山中却不似往日那般人头攒动。云瑶复御剑片刻,行至舒华派大门,只见其雕梁绣柱,上有剑气萦绕,好不气派。因派中弟子规定下这弟子不得御剑入派的规矩,她便收了神通,落地步行。

  入门上一千零六十九阶台阶,巍峨滂沱的舒华正殿便映入眼帘。只今日与往日不同,正殿外四方宽阔场地,上千舒华弟子按等阶高低有序排位而立,云瑶入门数年,这般震撼景象,也只在多年前四岭法会上见过。她不敢多停留,见低阶弟子所站队列中,与自己交好的云杉、云芥站在偏后位置,于是快步走入队列中,与她二人并排而立。

  二人不约而同望向云瑶,个子稍高挑些的名为云杉,而身形略‘圆润’些的,便是云芥。她二人与云瑶同住西暖阁女弟子房,床铺又连在一起,几年相处下来,关系胜似金兰。

  云瑶揉了揉一夜未眠,有些惺忪的睡眼,开口问道:“派中生了何时,竟连子归烟都燃起了,可是掌门有何不妥?”

  云杉压低嗓音,喃喃细语,冲云瑶说道:“掌门安好,倒是你,昨夜何以不归宿?知你与那元齐同下山,倒叫我与云芥好一番担心。”

  “可不是,你瞅他长得贼眉鼠眼,见大师兄与二师姐不愿搭理他,终日跟在三师兄身后奉承,那副嘴脸,真真令人作呕。嗝~~”云芥接了云杉的话来说,却不甚打一饱嗝,引得云瑶与云杉捂嘴讪笑。

  云杉上前,轻拍云芥圆鼓鼓的小腹,打趣道:“我从未见过如此贪嘴之人,夜间领了云瑶吃食回房,三更天爬起便吃了个精光,早起又食了双份的早膳。你再如此下去,怕日后御剑都载不起自己了,哈哈哈哈。”

  云芥佯装生气,嘟嘴一把将云杉抚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打掉,闷哼一声:“我山上修行,不就为讨口吃食。没日没夜的练功,习剑,还要背那些拗口的心法口诀,枯燥的紧,我若再不多吃点,倒像你和云瑶一般袅袅婷婷,只怕入夜梦中都得饿醒过来。”

  见二人不断拌嘴,云瑶也只当看一乐。也是,在这山上岁岁年年的修行,实在枯燥。偶尔见云杉与云芥使些姑娘家的小性子,也算烦闷无趣中的一味调剂。

  越过弟子所处下席,上席中,一男一女二人缓步从正殿两侧走出,方还三两成***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人群,即刻静了下来。云瑶见云杉与云芥闹得正凶,丝毫未察觉异样,于是轻拍二人,细声道:“莫再闹了,二师姐与三师兄来了。”

  那一男一女二人,一左一右站立正殿廊下。右侧站立女子,及腰长发随风飘逸灵动,眉间点一殷红花瓣,巧鼻樱口,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身着之衣,亦有别于一众弟子。她身披素白蚕丝披肩,内着宝石绿色打底,黑白细线绣飞鸿为图的长衫。

  此人名曰殊玄,年二十八。乃顾归雁唯一入室女弟子,天赋悟性极高,资质上佳,门中数百女弟子,皆由她悉心教导。而居于她左侧的男子,便是顾归雁第三个入室弟子,夙尘。

  夙尘与殊玄年岁相仿,入门时日更早于殊玄墨以。若说悟性,也算出众,墨以尚未入门时,顾归雁一直属意夙尘为舒华派大弟子,于他升仙后,接掌门派。而后墨以入门,以惊人天资崭露头角,不过三年,风头便压过夙尘,后又于门中论剑大会上大败夙尘,众望所归当选舒华派首席弟子。

  夙尘自觉脸上无光,又恨顾归雁对墨以多有偏袒,心生妒忌。自持年岁稍长墨以几年,便逾越辈分,时常在众目睽睽之下,语出讥讽让墨以难堪。

  不止如此,此人心胸还极其狭隘,对阿谀奉承他之人,常逾格升位,委以重任;对追随墨以,又或不以他为尊之人,便诸事百般挑剔,稍有差错必严惩责罚。门中风气已然被他搅的污浊不堪,顾归雁虽看在眼里,却一心痴迷心法修炼,甚少开口责备,更助长了他那嚣张气焰。

  夙尘立于长廊檐下,见日头初升,脸挂烦厌,又伸一拦腰,掩嘴打哈。

  “那墨以一早燃子归烟,召集全派弟子聚集于此。他可倒好,这都半个时辰了,连个人影也不见。门下弟子修行辛苦,这么一闹,连个美觉也不让人睡,他倒以为谁都像他那般不食人间烟火。”

  殊玄瞟了一眼夙尘,摇头道:“夙尘,你莫放肆。师尊还在这偏殿内修养,你如此懒散,没得叫人看去,倒以为你对师尊不敬。”

  夙尘皱眉,白了殊玄一眼,动作稍收敛些,但仍站姿靡颓,毫无修真之人应有的态势,倒像是山下猎狐捕蛇的村野莽夫。

  “师姐,我知你平素里喜说教人,但你现下最该念叨的,断不该是我。”夙尘摆弄衣襟,长叹一口气:“哎......师尊重伤,如今伤势不明,墨以终日派人守着偏殿,一句‘师尊吩咐不见任何人’便将你我都拒之门外,如今又私自燃放只有掌门方有权燃放的子归烟,他这般越俎代庖,全然不顾众人议论。方才你道我失礼,道我对师尊不敬,我倒想问问,难不成如他这般行事,你竟全然不觉不妥?”

  “有何不妥?”殊玄转身面向夙尘,居于胸前的右手猛然下摆,袖间生风,怒道:“师兄本就为我舒华派大弟子,如今师尊重伤在身不便理事,他所说话,便是师尊所说之话。你既诸多挑剔,怎不见师尊唤你入偏殿侍奉?”殊玄冷笑两声,挑眉言:“想来也是我说笑了。你若真有那本领,现下也不必与我在这冷风口里说三道四了。”

  夙尘皱眉怒喝,直指殊玄怒喝:“你......”

  话未出口,身后正殿大门启开,墨以与二随侍弟子从中走出,后二弟子又将正殿之门重重关上。墨以一言不发,径直走先向正殿前走廊,直到与殊玄、夙尘二人并排,方停下脚步。

  夙尘由上至下扫了墨以一眼,面生厌恶,又伸一记拦腰,语调阴阳怪气说道:“我说大师兄,你让我舒华派上下千数弟子,可等的好苦。现下你威风也耍了,派头也有了,可向一众弟子交代一番,你燃子归,集结众人,究竟所为何事了吧?”

  墨以未理会夙尘,而冲正殿前众弟子清嗓说到:“今日,集结众弟子与此听事,是要告知你等两件事。”他声音洪亮有力,回荡在正殿门前:“其一,掌门被贼人偷袭,身负重创,虽现下伤情有所稳定,但仍需静养。掌门所言,告知你等,他不愿被叨扰,遂免去晨起拜礼。伤愈后,掌门亦要重新闭关,修炼归元心法第五重天,这一来一往,短则一年,长则数年。这期间,派中大小琐事,不必向掌门汇报,皆由殊玄师妹操持。”话罢,墨以目光移向殊玄,殊玄抱拳面向墨以,身微前倾:“殊玄领命。”

  一旁,夙尘讥讽殊玄道:“你倒应承的快,这下好了,你再想说教人,也算师出有名。”他又将目光转向墨以,冷言:“派中不可一日无首,师尊此番避世数载,来年四岭法会,合该由谁出面主持?三大门派,若知我舒华派遭此劫难,难保不会心生旁骛,若有人作歹,趁此际夺师尊四岭盟主之位,又该当如何?”

  “夙尘师弟所言甚是,这便是我要替师尊交代的,第二件事。”墨以拂袖,接言道:“师尊知我派四岭之尊之位尚未坐稳,特命我暂代掌门之位。来年四岭法会,我亦会亲自操持。眼下时值金秋,距来年四岭法会之期不满三月,我派......”

  “我道你为何百般阻拦我探望师尊,原来是在这留着后手!”夙尘快步上前,走到墨以身旁,与他面面相觑:“凭你空口白舌几句胡话,便要我们信了你,眼瞧你坐上掌门之位?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忒好了些!”

  墨以目光似利剑,寒意逼人,声调也随之高了数倍:“夙尘,即便我未代位掌门,你方才那番话,是你该与我说话的礼制吗?”

  “哈哈哈哈哈哈,笑话!”夙尘扬天长笑道:“与你这篡位贼子,还需谈何礼制?”他转身,面向众弟子,喝道:“舒华弟子听令,如今掌门伤势不明,墨以这厮趁乱夺位,我等决不能让他奸计得逞!”

  夙尘这一言,令得殿前场地众弟子,议论纷纷。殊玄见状,忽地向墨以跪拜,肃声道:“殊玄愿率门下七百六十部女弟子,听命师尊,奉墨以师兄,为代掌门!”她言语慷锵,字字掷地,在场女弟子纷纷随殊玄跪地,附和道:“我等愿奉大师兄为代掌门!”后,又数百名跟随墨以的弟子纷纷跪拜,称其为尊。

  场下,仅有零星不足百人仍站立原地,他们中多数终日里靠着奉承夙尘于派中立威,此时被这局面逼得进退两难,犹豫不决。

  而元齐自然也身在这群人中,只见他往返于众弟子间,上蹿下跳,反复游说,像极了山间野猴。

  “即便代位,也该由师尊亲自出面言说,仅可凭大师兄一人之言,就易位掌门,岂不儿戏?再者说......”

  “啊!”元齐突觉左腿膝盖一阵剧痛,惨叫一声,应声倒地。他目光移至膝上,只见长裤已破,裸露出的肌肤也似被灼伤般,还冒着烟气。他望向长廊,见殊玄已起身,右手化剑指,指向他膝盖处。

  殊玄收指,瞧着元齐,面无表情言道:“我等话事,与你这低阶弟子有何干?当真是跟着何人便学着何人的嘴脸,一丘之貉,让人厌烦!你若再多复言一句,我定将你周身功力尽数散去,逐你下山!”

  明知殊玄话里暗讽向自己,夙尘却也不好发作。派中人皆晓,元齐本为无能之人,一路走至今日,全靠着投夙尘所好,终日里没前没后的拍他马屁换来的。众目睽睽之下,若他再替元齐说话,怕是不妥,于是乎他话锋一转,道:“掌门易位乃我派大事,只要心系我派,自然人人皆可发声!”

  见夙尘如此说,元齐底气更足,竟冲殊玄喊道:“三师兄所言甚是,二师姐你如此行事,方才大师兄又说师尊交你掌派中事,如此细想,怕你也脱不了干系!”

  殊玄掌中聚力,凝空气中湿气聚为数道冰针,向元齐射去。身旁,夙尘抬手,掌风拂过冰针,将其打落在地。

  “师姐,借你一言,师尊仍在偏殿休息,你公然在派中向同门弟子动手,是全然不将门规放在眼中吗?”

  “够了!闹什么!”墨以怒斥殊玄、夙尘二人,然夙尘却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顶撞道:“你这谋逆之人,有何颜面在此大呼小叫!待我亲自面见师尊,将你之恶行昭之于众!”他起身,以腾挪之法飞升而起,直飞偏殿,身后,墨以大喝一声‘放肆’,身法极快追上夙尘,伸手拦在偏殿门前。夙尘掌形化虎口,掐住墨以手脉,甩向一旁,趁此间隙欲推开偏殿正门,而他手未至门前,正门却从内被推开。

  一妙龄女子,眼瞧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生得水灵剔透。她身着蜀锦织就的飞仙缎,于日头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此女名为顾香影,乃是顾归雁独女,平日里极少在门派中走动,于是乎一众派中弟子,极多数人并未见过其真容。夙尘见顾香影怒目望向自己,忙停了手上动作,结巴说道:“师、师妹?你怎在此?”

  “爹说你聒噪的很,让我代他向你传句话。”顾香影声音清甜,却难掩不悦:“爹说,你要是吃饱了没事干,就下山帮着那些挑夫多干些活计,积点功德。若没得再与大师兄争执,便废了你入室弟子之名,做个高阶弟子,去舒华楼守着。”

  “师妹,师尊误会我了。”夙尘显得有些慌张,忙拉着顾香影的胳膊轻轻摇晃,解释道:“我只想着,易位乃派中大事,师尊也该亲自交代一声,好让我们信服。”

  顾香影抬手,甩开夙尘,斜眼瞪了他一眼:“你倒把爹该做什么,安排的明明白白。我爹如何行事,容不得你置喙。总之,大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莫要生事,行好你分内之责。”她转头,似是冲着墨以使了个眼色:“墨师兄,他若再聒噪不休,你随意处置即可,不必来报了。”话罢,她不顾一旁仍自说自话不停解释的夙尘,便将偏殿正门重重关上。

  顾香影短短一席话,让夙尘心有余悸。他只一心想着,当日之事听元齐口中描述,顾归雁强施逆转心法,又受此重伤,怕是熬不了多久,墨以又在此时谈及代位一事,便更坐实了他心中所想。本以为偏殿中,应是顾归雁的尸首,再不济也是他身陷昏迷不行于世。谁曾想,向来不问派中事的顾香影却冒了出来,给他当头一棒。这下他更不敢硬闯偏殿,生怕榻前薄纱一拉开,顾归雁正毫发无损的盘坐其中,那他这么一闹,怕好日子就真是要到头了。

  墨以见夙尘额间汗水滑落,拂袖替其擦拭,却让已走神的夙尘猛地一惊,退后两步。墨以见状嘴角微抬,笑道:“师弟方才还振振有词,怎地现下却出了这一身冷汗?”他背过身,朝正殿走去:“如何,师尊如此安排,你可还有异议?”

  夙尘一言不发,闷哼一声,拂袖离去。墨以也由着他去,丝毫不阻他。平日里见惯了他无规矩体统,他又最好面子,如今被一女童如此呵斥而不敢还嘴,倒在一众弟子面前,让他颜面尽失,想来他也羞得在留在此地。

  墨以重回正殿廊下,接着方才被夙尘打断的话语说道:“四岭法会在即,众弟子当需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各司其职,一应事项比着去年的例子照旧,不求出彩,但求无过,务必确保此次法会,万无一失!”

  言罢,众弟子异口同声应道:“谨遵掌门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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