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整肃
曾经建造了数千艘远洋战船的龙江船厂,曾经三宝太监七下西洋的大明水师,曾经“诸国震怖,以为从未有过之宝船,遣使入贡。”的中华帝国,如今就如同这艘残破的小船一般,歪歪斜斜的陷在土里,不甘心,却又那么无可奈何。
祖先的荣耀,并不是我们炫耀的资本,而是激励华夏子孙代代传承,不敢懈怠的动力。
“进去看看。”李沐阴沉着脸,沉声说道,当先走在了前面。章提举心里咯噔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李沐一行人绕着那废船饶了快一圈,才在船首找到了一个两人高,一人宽的破洞,刚一靠近,一股难以想象的臭味从里袭来,让在大明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李沐熏了一个跟头。
“大人,还是不要进去了吧。”章提举在后面急声道。
李沐理都没理他,带着三跃和几个白杆卫士,弯着腰,小心翼翼的通过了那个破洞。
尽管李沐还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上一次给他如此的震撼,还是在山东登州,看见买卖人肉的场景的时候。
船腹内挂着许多破破烂烂的麻布衣裳,看那情形,和一条破布也没有什么区别,每一个船舱就是一户人家。每一个船舱里都有几个衣着破烂的男子,大多数年岁已长,间或有几个满脸麻木的女人和还不能走路的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孩子。
看到章提举过来,几个老船工吓了一跳,李沐他们是不认得的,但是章提举大家都熟悉得很。
那几个老船工看到顶头上司,突然聚拢了三五个,一下子跪在地上,狠狠地用脑袋砸着坚硬的船板。
“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声音悲怆惶恐,简直让闻者默然。
“这位大哥,有什么话,跟我说说吧。”李沐双手一抬,三跃点点头,就把跪在地上几个老船工给扶了起来。
“大人,官爷,小的不起故意的,不是故意要拿船厂木料的,小的只是想为老妻求碗饭吃啊大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那船工说着说着,语气已带着哭腔,让李沐心中叹息不已。
“官爷,小的真的没有人可以卖了,娃儿都给您了,媳妇儿也给您了,小的真的。。。”
“班四,你瞎说什么,你知道这位是谁吗?在这大放厥词。”没等那船工说完,章提举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章云南,你给我闭嘴。”李沐回过身来,严厉的直呼章提举的名字道,随后让卫士把章提举的视线挡住,又温声道:“班大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解决,朝廷艰难,但是还是要给老百姓一口饭吃的,否则天下不就完了吗,您看是不是我这个理儿。”
班四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大家都是大明的子民,当官的把人都往绝路上逼,那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再者,这个年轻公子看上去是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否则也不能直呼章提举的名讳啊,要知道在龙江坞,章提举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堪称一言九鼎也不为过。
现在人都被逼到饿死的边缘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班四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咕噜跟李沐絮叨开了。
“官爷,小的真不是有意拿了船厂的木料。实在是船厂周围,能用的木材,都被船厂伐尽了。小的拿了木料,只是把树皮扣下来果腹,其他的小的保证会原封不动送还船厂的,小的在坞上造了二十年船了,敢担保绝对不会影响新船的质量。”班四信誓旦旦的说道,周围的船工也是附和道“是啊,没事的,船不会有问题的。”
“这个无妨。”李沐毫不在意的点点头,又慢慢的说道:“你刚才说,你的娃儿卖了,是什么意思。”
“那是章提举说,家里有男丁的,一个男丁十斗米,有女娃儿的,一个女娃儿五斗米,要是十二岁以上的,可以加倍。”班四有些悲凉的道。
“谁告诉你可以拿人换米的。”李沐语气已经渐渐冰冷,脸上煞气隐现,连三跃都吃了一惊,上一次见到李沐这样,还是在广宁城头面对数万建奴大军的时候。
“是。。。是章大人说,朝廷征发民力去修运河,南京衙门的大人们雇女工给剿丝坊做学徒,一年能给二钱银子。”班四唯唯诺诺的回答道。
“章提举。”李沐一声大喝,如九天神雷,滚滚而下,缩在后面的章提举吓了一跳,胯间一湿,竟然被吓到失禁了。
“下官。。。下官在。”
“你跟我说,人卖哪去了,你别想给我打马虎眼儿,只要你没卖出东南这几个省,没有我找不到的人!”李沐厉声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章提举也没有说卖到哪里了,就只是跪在地上哭喊着饶命。
“想不到,堂堂的朝廷命官,龙江提举,竟然做起了人口贩子的买卖。”李沐冷冷的说。
在大明,买卖人口是在很多时候普遍存在的,但是被买卖的大多是贱籍和乐籍的人,贩卖普通百姓是重刑,按照律法,有死无生。
“章提举,你是几品官。”李沐没有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而是继续淡淡的问道。
“小的,小的八品。”章提举畏畏缩缩的答道。
“八品?那敢情好,章提举,本官知会你一声,我离京之前,皇上授我临机处断之权,七品以下文武官员,本官一概可以先斩后奏。”李沐冷然道,无疑对于章提举来说仿佛一声晴天霹雳一般。
“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大人!”章提举不是傻子,李沐这么说,就等于告诉他,李经略很愤怒,准备拿他开刀了,而且他有这个权利。
“班四,从今天起,你们就搬到章提举的府上,你们的亲人,我会尽量为你们解救回来,船厂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们要给我争气,肯定顿顿有肉吃!”对于这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船工来说,国家兴亡,不如许他一顿饱饭更有诱惑力。
班四等人也听出了自己的儿女好像不像章提举说的那样被带到了工坊,但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只好纷纷跪下谢恩。
说完,李沐看也不看身前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章提举,转身就走了,三跃稍稍落后了几步,抓起了已经尿了一裤子的章提举,有些迟疑的说道:“大人,这可是个举人啊。”无论怎样,章提举是有功名的,和那些世代相传的小吏可不一样。
“我会和老师说,革了他的学籍。”李沐道。
三跃点点头,便没有再问。
李沐出了船工的住船,心中没有一丝轻松,章提举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是船厂交给谁来管呢?李沐志向辽阔,所建造的巨舰可能要数以千计。强大的舰队,所费银两,更是一座银山不止,非绝对信得过的人不能胜任。
“督师!督师!”这边正想着,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
李沐回头一看,只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待到近了才认出是经略府的卫士。
“怎么了?”李沐问道。
“老夫人让属下来报喜,说二公子中了府试第一名,要和少爷一起参加今年的乡试了。”那报喜的卫士喜气洋洋的道。
“云和考了第一?”李沐也有些惊喜,这个不显山不露水,一向沉默寡言的弟弟,没想到是个学霸啊!
李沐抬头看了看远处若隐若现的龙江船厂,心中似乎有了决断。
“走,回杭州!”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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