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程咬金(中)《求加入书架求推荐票》
老程找了块空地,刚要把挑子放下,过来一位说:“这儿不行,这儿是卖带子的地儿!”
老程又挑到另一处,想把挑子放下,又过来一位说:“这儿不行,这儿是卖山货的地儿!”老程说:“我靠那边儿!”一瞧地上放着块席头儿,过来一位说:“这儿也不行,这儿是卖炸丸子的地儿!”老程急了:“都是你们的地儿!这是谁定的?我占这块地儿了,要打架,打听打听我是干什么的!”他一摇晃脑袋,大伙一瞧他那长像,都吐了吐舌头。
这时,有个人认识程咬金,说:“程爷,他们不认识您。我这里有空地,您用不了多大地方,您就这里摆吧!”老程说道:“哎,这还不离儿。”老程把筢子挑放下,净等买主。一般买东西的人,向来是低头瞧货,没有抬头看人的。
这时,有个人拿起一个筢子来,瞧了瞧说:“编得还细密,多少钱一个呀?”老程说:“两吊钱一个。”买主听老程说话,一抬头:哟了一声,扔下筢子,咚咚咚地跑没影儿了。老程说:“跑啦!我长的寒碜,没法儿办!”老程也不会说买卖话,来一个买主跑一个,半天儿买卖也没开张。人家卖了钱的,打点酒,买点肉,买点烙饼,有吃有喝的。老程一个钱没卖,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老程拍了下肚子说:“你也跟着捣乱!”一想,不是一个大钱没卖吗?我还是不卖了!他拴起筢子、挑一起挑子说:“诸位,回头见!”挑着筢子,溜溜达达地一直走到镇西头上,就见路南有个三间门面的大饭馆子,两间敞着窗户,里边刀杓乱响。跑堂的吆喝:“白干一壶哇!……”伙计们合着喊:“一壶哇!”一老程用鼻子闻着,是真香!就是兜儿里没钱。老程想:到里面找个熟人借个三吊两吊的再说!挑着筢子往里走。伙计当是来吃饭的,赶紧说:“您把筢子搁在这里吧。”老程一听,说:“哦,给你搁在哪儿呀?”伙计说:“您给搁在这里,扁担立在哪儿就行了!”“好!给你搁在那里了!”这伙计没明白老程说的给“你”搁在那里,是卖给了他的意思。
老程来到前堂,前堂是大条桌,吃饭的都是一边吃,一边照看着门口的车子货物。老程一瞧,前堂没地方。伙计说:“您请后边吧!”老程往后走到了腰拴儿,腰拴儿是小条桌,都是三两个朋友在一处,喝点儿酒,吃点儿菜,谈谈心什么的。老程一瞧,腰拴儿也没地方。老程往后溜达,溜达到后堂去了。后堂的过卖伙计瞧见程咬金穿着一身灰色裤褂,光头未戴帽,发纂上没有簪子,别了一根草棍,一脸黄土泥,脚上穿着搭尖大拽坡靸鞋,从心里就看不起。心说:你也配坐油漆大八仙桌!可是不能不招待,说:“您来啦。”“来啦。”“里边坐。”老程一瞧后堂,西边是雅座,堂里是黑漆八仙桌,他进门往东,在紧东边一张八仙桌旁边,面朝西坐下。
过卖伙计说:“您喝茶吗?”“喝!”“您喝龙井啊、香片啊?”“你给我沏包土末儿吧!我饮饮嗓子就得!”过卖伙计心说:你也就配喝土末儿!老程又说:“你给我要两壶酒!告诉柜上,多控控、多淋淋、花头大着点!我好多喝一口!”“嗳。”“你再给我要个拆骨肉多加葱丝!”“嗳。”“再给我要个炸丸子,汁儿单拿着!要杓里拍、锅里扁,为的是炸得透,热乎点儿,要老虎酱、花椒盐,另外带汁儿!这就叫炸丸子三吃。”“嗳。”“你呀,给我再要四张家常饼,多加油,烙厚着点!”“嗳。”“高汤不花钱了,你告诉灶上,给我来碗良心汤得了!”“嗳。”“你算算,得多少钱?”“满算上不到一吊二百钱。您说完了没有?”“完了!”“您说完了,像您说的这个吃儿,您还是请到外边条桌上吧,什么来个炒辣酱啊,炸个丸子啊,来斤大饼啊,……后堂不卖这个!”
老程心里说:你这是轰我呀!就问:“你们后堂都卖什么呀?”“后堂卖成桌的!”“成桌的多少钱?”“成桌分三等,上等三两六、中等二两四、三等十吊钱,特别巧做儿另算……”老程说:“甭说什么巧做儿!三等的都是什么?”“三等的都是肉上找,酒半斤,饼面饭随便要,全在里头!”老程一想:嗯,十个筢子二十吊,吃一桌三等的,还有富余!说:“要桌三等的!”“是啦!”过卖伙计心想:轰没轰出去,多卖你几吊钱!他给要下去了:“三等酒席一桌,吃快呀!”“……哇!”就听当、当、当……刀杓乱响,一会儿就都上齐了。老程斟上酒,夹起菜来尝了尝:“嗯,不错不错。”
吃喝完毕,桌案擦抹干净,过卖伙计说:“再给您续点水?”“好!”过了一会儿,过卖伙计又过来了:“再给您续点水?”“我还没喝哪!”过卖伙计说:“您外行,我们这个续水,就是跟您要钱,您把钱赏下来吧!”老程急啦:“要钱你不说要钱!净拿水灌我,我快成河漂子啦!多少钱?”“您也没加什么,就是十吊钱。”
老程说:“十吊钱哪,外给五吊烧煤!”过卖伙计一听,心里想:我输了眼啦!人家是真一人不露相,准是乡下大财主,上集上遛弯儿来啦!赶紧笑着说:“谢谢,谢谢您!您把钱赏下来吧!”“没钱!”“啊,没钱?”“没钱会吃饭?你给找回五吊来!”过卖伙计一听,心里想:还是我输了眼不是!人家进门时候,钱存在二柜上了,我没瞧见!他到了腰拴儿二柜上:“掌柜的,您瞧见那蓝脸儿的没有?”掌柜的顺着他手指一瞧:“瞧见了。”“他吃了十吊钱,外给五吊烧煤,柜上存着二十吊钱哪?”“没有!没存着!”“您给查查……”“甭查,没存着!柜上就存三份儿钱。”用手一指:“那位,那位,带那位!”过卖伙计回来说:“爷台!您柜上没存钱哪?”
程咬金说:“我说我在柜上存着钱来着?我没钱呀!”“啊!没钱?”老程说:“你混蛋!我站着不比谁矮,蹲着不比谁锉,我也是男子汉,我没钱会吃饭?”老程把过卖伙计骂迷糊了。过卖伙计又到了二柜:“掌柜的,我有点儿犯迷糊了。”对掌柜的一说,掌柜的说:“王伙计,不是我说你,你是恶习不改呀!你一定小瞧人家来着,把人家招恼了,人家拿你耍骨头呢。咱们买卖生意,不能瞧人家穿的好坏,你这毛病老不改!等我去吧,我要不能把钱要下来,我就甭当掌柜的了!”“对,对。掌柜的,您过去吧!”
掌柜的来到了老程面前:“哈哈,哈哈……爷台!您到集上遛弯儿来啦?”“遛弯儿来啦。”“哈哈,哈哈……我在路北的时候,您就常来,我就常伺候您。”“对呀,对呀。”“您的麦秋都收啦?”“都收啦。”“大庄稼耠上啦?”“耠上啦。”“您吃完啦?”“吃完啦。”“给您写上吧?”“写上吧。”“您贵姓啊?”老程说:“你跟我客气半天,还不知道我姓什么?”掌柜的说:“不是,刚才我们伙计招您生气了,我过来给您赔罪赔罪,您把我们伙计骂迷糊了……”“你甭说了,你也是来要钱吧?”“对了。”“没钱!”“没钱?”“没钱凭什么白吃,你比那伙计还混蛋!”掌柜的说:“您倒说说我怎么混蛋?我也好明白明白!”“你是掌柜的吧?”“是。您是干什么的?”老程说:“我是卖筢子的!一个筢子两吊,十个筢子二十吊,你们门口那个伙计留下了!”“噢!我明白了,我承认我是混蛋。好,您坐着吧,我找我们那伙计去。”掌柜的往前去了,心说:门口的张伙计,家里又不种地,买十个筢子,哪儿搂去呀!到头里,见着张伙计,说:“张伙计!”“什么事,掌柜的?”“刚才那个卖筢子的,是你让进来的吗?”“是啊!”“你把他的筢子包圆儿啦?”“没有啊!”“没有?这事儿你搪去!”“好,我瞧瞧去!”
俩人来到后堂,老程一瞧见张伙计,说:“就是他,就是他!”张伙计说:“我让你进来,我以为你是吃饭的,谁买你的筢子啦?”“你不是说让我把筢子给你放在那里嘛!”“二十吊钱!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哪?……”掌柜的一瞧,心里明白了,对张伙计说:“你回去!”程咬金一瞧掌柜的,胸脯儿腆起来了,眼珠儿鼓起来了,心想:你要干什么呀!掌柜的说:“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是穷家门儿!”程咬金说:“嗯,穷家门儿!”掌柜的说:“你们这行人,睁开眼睛不知吃哪一方!什么蒙个人哪,讹个人哪……可是你未从学艺先学礼呀!”程咬金说:“什么叫未从学艺先学礼呢?你说给我听听!”掌柜的说:“我告诉你!你学这行,先得打听打听、询问询问我们这个会友楼——尤家楼是干什么的!你得先掏掏耳朵,掏明白了再来!你有钱没钱吧?”老程说“没钱,怎么样?”“没钱,我们插板儿打人啦!”
老程说:“什么?我这两天耳沉,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没钱,插板儿上门打人啦!”程咬金这人怕软的,不怕横的,他一听掌柜的说插板打人,他说:“打人?你说的,好啦!”抄起他那张八仙桌,给掀翻了,哗啦!桌上的茶壶、茶碗也摔了。他说:“诸位,别吃啦!”到这桌上,唏里哗啦给掀翻了,到那桌上,唏里哗啦给掀翻了,靠门放着的搁筷子、碗的接手桌,也给掀翻了!……掌柜的眼睛也直了,说:“好哇!我们尤家楼也会遇见这么一号儿人!”饭座一阵乱嚷:“了不得啦,会友楼打起来啦!了不得啦!……”掌柜的说:“诸位别乱!没吃好的,您避委屈了,吃好了的,您也甭给钱了,诸位请吧,我们上板儿啦!”楼上、楼下、后堂、雅座、腰拴儿的人,一齐往外挤:“了不得啦,尤家楼打起来啦!……”人都出去了。
伙计乒当乓当地把门关上了,板儿上上了,这就抄“军刃”小伙计抄起通条,白案的抄起擀面杖,菜案的抄起切菜刀,灶上的抄起大炒勺、杈把、扫帚、大铁锹……什么都有,柜上六十多号人,哗的一下子都奔向了后堂。程咬金一瞧他们来了,大喊了一声:“哇呀呀!”大伙一瞧老程的长像,再听了这一声“哇呀呀!”都愣在那儿了。
老程说:“你们哪个过来?”胆小的直往后缩。有拿菜刀的,一下子把菜刀冲程咬金砍了去。程咬金紧一靠东墙,抄起刚才推翻的八仙桌,接住桌腿,来了个卧鱼儿,用桌面一挡,当!菜刀掉在地上了!这个一扔炒勺,梆!那个一扔擀面杖,哐!再那个一扔通条,梆啷!……全掉在地上了。掌柜的一瞧,说:“你们躲开!瞧我的!没有三脚猫儿,四门斗儿,也敢当了事掌柜的!”直跑过去,奔了程咬金。程咬金拿桌面一迎,正挡在掌柜的胸口上,掌柜的来了个仰面朝天。程咬金把桌子一撒手,正压在掌柜的身上。
程咬金用手一磕桌子,噌,噌!把掌柜的鼻子碰破了。程咬金又一磕,桌子飞出去了。他猫腰把掌柜的抓住举起来。有那扔刀的,嘭!正打在掌柜的腰上,有那扔通条的,噗!正打在掌柜的胯骨上,掌柜的嚷着鼻音直喊:“别打嗷!别打嗷!打在我身上啦!嗷……”正在这时,只听叭、叭、叭……有人打门。
外边来的正是尤家楼的东家尤俊达。他是怎么来的呢?只因今天是集日,也打算到柜上瞧瞧。他骑着马,进了镇,走到街头上,就见好多人围在他的铺子门口。走近一瞧:奇怪,怎么我们铺子大白天上着板儿呢?到门口,跳下马来,把马拴在拴马桩上,分开众人:“诸位,借光,借光……”来到台阶上,问:“诸位,这是怎么回事?”大伙当中有认识他的,说:“尤东家,后堂打起来啦,左不是那拍头抹血、搂抽子碰柜的穷家门儿的……”尤俊达说:“嗯。八成是我们掌柜的不对!家有万贯,还有一时的不便呢,出门谁也保不齐忘了带钱,这有什么!我这买卖全靠大伙给传名,全仗人缘儿,如果嚷嚷出去尤家楼净打人,大伙儿就别上尤家楼吃饭了。吃完了没钱就打人,我们尤家楼的买卖就不好做了!诸位说对不对?”大伙一听,说:“掌拒的说的倒是买卖话。”尤俊达上前叭叭叭一打门,那里面正热闹着哪,哪能听得见?尤俊达一抬腿:乒乓一声,把门踹开了。大伙说:“走哇!咱们到里头瞧瞧去!”尤俊达把手一横:“慢着!”他拉了一条板凳.横在门口,把大氅脱一下来,放在板凳上,说:“诸位没吃好饭的,回头我一定补偿,如果以乱裹乱,往里头挤,我可到官面儿上报抢案!”大伙儿一听,也就不敢往里挤了。隔壁的两位街坊说:“尤掌拒的您放心吧,我们给您把着门。”尤俊达说:“好,二位多费心吧!”他转身往里走,来到了腰拴儿。
伙计们一瞧见尤俊达来了,说:“得,东家您可来了!掌柜的让人给举起来啦!”尤俊达说:“待我瞧瞧去!”大伙儿一阵嚷:“瞧哇!东家来啦!……”这时程咬金正举着掌柜的在嚷:“你们谁过来?谁过来我把谁脑袋掰下来呀……”伙计冲尤俊达说:“掌柜的,您瞧!”尤俊达一瞧,嗬,这个大个儿,朱眉靛脸,大锛儿头,大嘴岔,大颧骨,头如麦斗……他心里想:嘿嘿,我要有这么个脑袋多好!那边程咬金听说是东家来了,他瞧这东家:身高八尺,细一腰奓背,头戴软扎巾,紫色缎勒着二龙斗宝,双绒球突突乱颤,身穿箭袖,十字袢,丝鸾带,双搭蝴蝶扣,灯笼穗。下面是大红中衣,青缎子白底兜跟窄靿快靴。那一张黑紫脸,紫中透亮,颏下微须,正在少壮。就见他怒容变了笑容,乐着说:“哈哈哈……这位好汉,您先把我们掌柜的放下。家有万贯,还有一时不便,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们掌柜的不会说话,您先把他放下。咱们是不打不成相识,打今儿起咱们还得交交呢。”程咬金一想:给他放在哪儿呢?他飘脸一瞧,接手桌旁边有一个泔水桶,其中什么油汤子啊,涮茶壶的水啊,菜底儿啊……都往里倒。老程把掌柜的头朝下往泔水桶里一放,大伙赶快往出拉,掌柜的噗哧、噗哧直往外吐,漱了好几回口,嗓子上老挂着油腥腥的味儿。尤俊达跟程咬金说:“这位卖筢子大哥,咱们不打不交,不打不成相识。您先请三号雅座去坐坐,我到前边安置安置,回头咱们哥儿俩谈谈!伙计们,你们归置归置后面的家伙!”程咬金说:“好,我等着你!你叫官人去,我也不怕!”他进了三号雅座。掌柜的一看说:“大伙儿瞧瞧,咱们东家平常日子说的挺横,今儿碰见个卖筢子的,人也叫人家打了,家伙也叫人家摔了,他倒跟人家递和气,我是愣给好汉子牵马坠镫,也不给赖汉子当祖宗!我不干了!”尤佼达一听,说:“你不是不干了吗?跟我到柜房。”他到了柜房,一抓帘子从阁子里拿出薪金账来,翻开账簿:“掌柜的,去年你妈死了,你借了二百两银子了的棺材装裹账,对不对?”“对。”“你一年挣多少钱?”“六十两。”“连送钱?”“不足八十两。”“好。还账,‘伙辞东一笔清,东辞伙一笔抹’,这是老规矩,没什么说的吧!”“没钱。”“没钱?帮到年底,勾账!”掌柜的说:“好,勾账吧!”尤俊达拿起笔来,给账勾了。回头来,尤俊达叫大伙收拾了里边,把大氅拿起来穿上,挪开了板凳,开了门儿,下了板儿,对门口的大伙说:“诸位,往里走是赏我脸,刚才打架各位差一点儿没受了误伤。咱们是每位俩炒菜、一壶洒,饼、面随便要,我请客。诸位赏脸,往里走!请、请、请……”大伙说:“尤东家是外场人!咱们走啊!”一会儿楼上、楼下、前堂、腰拴儿、后堂……全都坐满了人,还有七、八十个人等着。……
这时候,三号雅座儿的程咬金早嚷上了:“怎么着?把我稳住找官人去了?你打听打听我是干什么的!我怕这个不怕!”正嚷着,一掀帘子,尤俊达进来了。程咬金一看人家乐嘻嘻地冲他抱拳说:“尊兄请了!”程咬金没念过书,不懂得什么叫“尊兄”,以为人家说他刚才“动凶”,说:“动凶请了!”
尤俊达说:“唉,我说尊兄,是尊称您是我的哥哥。”“咳,你别转文哪!我没念过书,大写一字念扁担,哪知道尊兄是哥哥呀!”“尊兄就是称呼您是哥哥。”“喔,我是哥哥。我先跟你打听,你是把我稳住了叫官人去了是不是?”“不对。咱们不是不打不成交吗?咱们哥儿俩得交一交!您打听打听,我们尤家楼是为赚钱的不是!咱们是朋友把儿的人……尤俊达这句话还是掏心的话。
原来尤俊达家住在东阿县武南庄,在绿林中做了多年的响马,这尤家楼就是用劫来的银子开的,为的是结交过往的英雄好汉。尤俊达这么说话,他是真想跟程咬金交个朋友。老程说:“咱们交交朋友?”“对了,要交交朋友!”“好,咱们就交交朋友!”尤俊达说:“咱们先喝点儿茶?”“好!”“来人,沏一壶香片,一壶龙井!”伙计给要下去了:“香片一壶!……龙井一壶!”茶来了。尤俊达说:“哥哥,您对着喝!”“好!”“哥哥,咱们喝点儿酒好不好?”老程说:“好啊!我刚才吃了一桌酒席,这一打架又饿了!”尤俊达跟伙计说:“要一桌上等酒席,巧做儿!”伙计吆喝下去了:“上等酒席一桌!不要垫底,不要配搭,不要顶码,要巧做儿!……”说着就听刀杓乱响,一会儿摆上来了。尤俊达给他斟上酒,说:“哥哥,您喝着。”
程咬金说:“我跟你们打了半天架,你倒跟我交朋友,世界上有这种事吗?”“有,有,咱们不打不交!”“那我就喝着。”“哥哥,您贵姓?”“我不姓贵。”“唉,说贵姓是尊敬您的意思。”“没告诉你,我不认识字,你跟我还转文?我姓程名咬金,号叫知节,乳名一郎,小时候我妈因为我长的寒碜,叫我阿丑儿,我外号叫程老虎……”尤俊达一听,名字论套啊!“哥哥,您都做过什么呢?”“我呀?我打架斗殴,卖过私盐,大闹过东阿县衙门,是开赌一博场的,我都得分他一半儿……”“哥哥家里都有什么人?住哪儿?”“我就是孤儿寡母,家住斑鸠镇……”尤俊达听着,噗哧一乐:“哥哥您许问问我姓什么不许?”
老程说:“真格的,你姓什么?”“我姓尤名通,字俊达,外号人称黑面判官。”“你家有什么人呢?”“有我母亲,有您弟妹。”“你家住在哪里呢?”“住在南边武南庄。”老程说:“哦!你就是武南庄的尤庄主啊?”“正是小弟。”老程心里想:他是大财主,家里骡马成群,会跟我交朋友?不对。说:“咱们这个朋友吹啦!”“怎么?”“你们家里是骡马成群,我是穷小子,睁开眼不知道吃哪方,咱们能交到一块儿?”“哎,哥哥您错了!咱们是真心交朋友!”“真心交朋友?”“不是真心交朋友,叫我不得善终!”
老程说:“嗯。喝着,喝着,”老程喝着酒,心里想: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保不定他打着什么主意哪!我先捞他两把再说。老程盘算好了,就唏唏唏地哭了。尤俊达一愣,说:“哥哥,这是怎么了。”“唏唏……兄弟……我跟你说,我这儿又吃又喝,我妈家里还饿着哪!唏唏……唏……”尤俊达一听,说:“咳,就是这个事啊!伙计,要一桌上等酒席,给老太太送去!”酒席要了下去,一会儿做得了。问:“给您送到哪儿?”老程说:“斑鸠镇一进西村口,路北头一个门。”这儿立刻装好了圆笼,给送去了。
尤俊达说:“哥哥,您甭难过。咱们哥儿俩是真心交朋友,从今儿起,这个买卖就算您的了。您天天来,三号雅座不卖座儿,老给您留着!咱们哥儿俩相交好有一比……”“比什么?”“比那三国周瑜、鲁肃相交,鲁子敬有钱周瑜穷,他们哥儿俩交到一块儿了。哥哥,您不嫌弃,我还要到您家给老太太磕头去哪,我要拿老太太当我一妈一一样待承,这也好比鲁子敬到周瑜家登堂拜母……”老程说:“嗯,嗯,好吧,喝!喝!”哥儿俩一边聊着,一边喝着。
那个伙计挑着圆笼,嘎吱、嘎吱……挑到斑鸠镇西村口头一个门。上前去叭叭一叫门:“有人嘛?开门来!”里边老太太以为是程咬金回来了,一边走一边说着:“阿丑儿!你好孩子啦!你偷人家王二掌柜的筢子!……”伙计在外边一听,心说:这位爷,筢子都是偷的!原来王二起来瞧见筢子短了十个,隔着墙直说闲话,说得老太太心里嘀咕,说:“王二掌柜的,是你兄弟偷了你的筢子了吧?”
王二说:“可不是!您的筢子剁得粉碎,都倒在墙外头了!”老太太说:“哎,昨儿晚上,我编筢子,扎了手,你兄弟说他会编,没想到他偷了你的筢子!回头他卖了钱回来,还给你得了!”王二说:“老太太,我不过那么说说,我还应该孝顺您呢。”这么着,老太太一听叫门,骂着就出来了。开了门一瞧,门外是送菜的。老太太说:“您叫错了门了吧?我们没叫菜!”伙计说。“您姓程吗?有一位程咬金程爷是住在这儿吗?”“是。程咬金就是老身跟前的孩儿。”“那没错了,我们是南村会友楼的,您那位程爷跟我们东家有交情,叫给老太太您送桌酒席来!”说着,把圆笼挑了进来,进了屋子,打开圆笼,里面是凉碟、怀碗、热炒、大件……问老太太:“给您放在哪儿呀?”
老太太说:“您把饼饭蒸食给腾在盆里头,把菜给倒在柴锅里吧!”“那就成杂合菜了。”老太太说:“唉,谁让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盆儿、碗儿哪!”伙计端起菜来,一碗一碗都给倒在柴锅里了,什么鸡鸭鱼肉、凉碟热炒都掺在一块儿了。伙计说:“老太太,跟您告假了。”
老太太是见过世面的,说:“唉,谁让我这两天手里不方便呢,也不能给你俩酒钱,以后再找补吧!”伙计说:“没的说,程爷跟我们东家有交情!”他挑着圆笼回来了。
这时正赶上尤俊达跟程咬金在哪儿聊呢。伙计说:“程爷!”“送去了?”“送到了。”“谁出来的?”“老太太出来的。”“搁哪儿啦?”伙计一愣:“搁您家里啦。”“嗳,我知道,问你搁哪儿啦?”伙计心说:你们家有什么呀!赶紧说:“全倒到柴锅里了。”老程一听,说:“俊达呀!你听见没有,咱们还学周瑜、鲁肃登堂拜母呢!咱们哥儿俩这儿该蘸酱油的不蘸醋,该蘸卤虾油的,不蘸老虎酱,吃什么是什么滋味,他怎么叫我妈吃杂合菜呀?这朋友呀,别交啦!”
尤俊达一听,跟着蹦起来,给伙计一个大嘴巴,把伙计打得也愣了。尤俊达说:“你怎么这么糊涂!我们哥儿们这样的交情,你怎么叫老太太吃杂合莱呀?”“不,不……他是……他不是您那儿没有家伙盛吗?”尤俊达说:“没有家伙盛,你不会把圆笼放在那儿,明日再去取吗?”“是,我当时绕住了吗!”“再给送一桌去!”“是。”
伙计答应一声,赶紧就出去了。尤俊达说:“我跟哥哥告个便儿。”“你去吧。”尤俊达跟着出来,找着伙计说:“李伙计,方才我打你一个嘴己,是当着他,不能不这么办,要不然,就交不上这个朋友,耽误我的大事儿啦。”伙计说:“得了东家,您打了就打了吧!”再说老程是什么心呢?他想:咱们这个朋友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哪!不如借着送酒席的事,我先试试你。一言表过。当时尤俊达回到屋里和程咬金喝酒谈心。
再说伙计又挑了一桌酒席,二次来到班鸠镇,在老程的门口叫门,老太太把门开开一瞧,说:“啥,你怎么又送来啦?”“喝!老太太,甭提啦!”嘎吱,嘎吱……把这桌酒席又给挑进来了。把扁担撤下来,往旮旯一立,又把圆笼靠着窗户摆好了。老太太也跟进来,说:“得了!你还给折到柴锅里得了。”“啊?还折呢!您瞧我这脸上,三天也消不了肿。干脆,连扁担都是您的了!”噔噔噔出门就跑了,老太太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事。再说李伙计回来,到了三号雅座,说:“程爷,我又给送去啦!”老程说:“这回没倒在柴锅里头哇?”“没有,这回连扁担都搁在那儿啦!”“这还不大离儿。”
哥儿俩吃喝已毕,老程说:“兄弟,我也要回去啦。”“好,改天我到家里给老太太磕头去。您可听明白了,这个买卖可是您的啦,明天您可得来,要是不来,我可就要恼了您了。”“兄弟,没错儿,我准来。咱们是说到哪儿,办到哪儿。”老程心说:哼!我不来,吃谁去呀!尤俊达说:“伙计,到柜上给拿二十两银子来。”伙计出去一会儿,拿来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尤俊达说:“我也不知道老太太缺什么,您带回去,替我孝敬老太太吧。”老程答应着,把银子揣在怀里。大家往出送,堂、柜、灶这些人都说:“程爷,您走,您走。”老程说:“诸位,明儿见,明儿见,别送啦。”一直送到门口外头,伙计说:“掌柜的,程爷的筢子没拿。”尤俊达说:“哥哥,拿着您的筢子。”老程说:“兄弟,我不要啦,留着你搂吧。”尤俊达说:“哥哥,您带走吧。”老程这才拿起扁担穿好了,挑着往回就走。
到了家老太太一问:“阿丑儿,什么事给咱们家送两桌酒席来?”老程一想:实话是不敢跟老太太说呀!就说:“妈呀,打这儿咱们娘儿俩就没有急啦,吉人自有天相。”“怎么回事呀?”“有一个姓尤的,当初我们一块儿卖私盐,他打死了两个官人。有一天,正赶上有十几个官人要拿他,给他围上跑不了啦。我也不知是哪儿的事,过去我就把官人给打跑了,把他给救啦,他可就走了。这还是头些年的事,今天我卖筢子,碰见他啦。嗬,敢情他发了财啦,在武南庄安了家,在集上开的饭馆子。咱们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个他叫补报咱们娘儿们。”“噢,那就是了。”老太太信以为实了。程咬金说:“妈,您说,咱们还有急吗?打这儿,咱们就吃他啦。”“话是这么说呀,咱们也别讨人厌。常言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日子一长,人家一冷眼看待,你可有受不了的那一天。据我想,还是自食其力,吃着踏实好看。”“妈,您甭这么想,决没那个事!”程母说:“我再问你一件事,你怎么偷你王二哥的两捆筢子呀?”“哟!您还提呢,……”就把夜里编筢子的事,说了一遍。
老太太说:“下回可不许这么办,赶紧给送过去!”老程答应了一声,拿起筢子来,隔着墙就给扔过去了,说:“王二哥,你接着筢子!”
到了次日,老程起来,就奔会友楼来了。一进门,大伙儿说:“程爷,您来啦,您来啦……”“啊,我来啦。”“请后边吧!”“好。”
老程到了三号雅座,就是这个李伙计专伺候他。他洗了脸,喝透了茶,烧、黄二酒,配了八个菜喝着,一边李伙计陪着闲聊。老程说:“你们这儿,这两天什么新鲜哪?给我妈带点什么回去呢?”“咱们本柜上有自填的肥鸭,可出名。”“好了,你在炉里挂上两只。”“是啦。”“再问你,有什么点心没有?还得好嚼的,我妈的牙口不好。晚上又爱咳嗽,为的是拿回去,晚上给老太太压咳嗽。”“程爷,咱们山东最出名的是萝卜丝饼,油和面起酥,对老太太的牙口。”“你给包他五十吧。”“是了您哪。”“你再给我灌一瓶二锅头,省得晚上我再来啦。”“是,您还要什么?”“行了,今儿够吃的啦,明儿再说吧。”李伙计出去要下去。一会儿工夫,老程是酒足饭饱,李伙计把所要的都包了过来,老程一瞧,另外有五吊一串的两串十吊钱。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掌柜的有话,每天您来了,给您预备十吊钱,为是给您零花的,如果您家里还有别的用项,您自管言语,我再给您拿去。”“好。”说着把这两串钱搭在了肩头,大包儿、小包儿这么一提溜,大伙送出来。
老程是大摇大摆,得意洋洋的,唱着就回家来了。到家里老太太一问:“你怎么又拿回来这么些东西,还有钱哪?”“妈呀,您怎么啦,他是报咱们的恩呢!”……这么说吧,从此老程是每天一趟会友楼,吃饱喝足了,什么新鲜,什么好的,往家里这么一拿。如是的一说,就是一个多月,简直的这买卖就跟他的一样啦。可是就没有再见着尤俊达。
老程一问,不是有事,就是家里忙,老程心里反来复去这么一想:他为什么叫我这么吃着、喝着,还带拿着呢?这事可真叫怪!咳!管它怪不怪呢,吃他两天再说吧!这就是老程的想法。
这一天老程起晚了,揉了揉眼睛一看,太陽都老高的了,急速穿好了衣裳,蹬鞋下地,说:“妈呀,今儿我起晚啦,该上柜了。”老程说完了转身门外就走,将要迈门槛儿,就听老太太在后面叫他:“阿丑儿,你回来!”老程一转身,瞧他妈面沉如水,瞪着眼睛,说:“好孩子,还不给我跪下!”老程心说:坏了!坏了!八成要糟!跟着赶紧双膝跪倒,说:“妈,我给您跪下了。”前文书不是表过吗,程咬金这个英雄,别瞧在外头多么样儿的横,要说在家里头,老太太一瞪眼,还真害怕。就说:“妈呀!您为什么生气呀?”“哈哈!好孩子!”这才引出了一段程母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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