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喜欢都像土豆泥

　　2004年，公历闰年，一共366天，农历闰二月，384天，21世纪第一个十年。

　　怪不得，回忆起来，那年的时间总是过的如此之慢。在翻看年度大事记的时候，汀汀想不起来原来自己所经历的那段时间，在全国，甚至全世界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她只知道，在临近毕业的沉沉浮浮之间，所谓人生，确实让她感受到了许多生而为人必经的痛苦。那个一向大大咧咧，开心与不开心全部挂在脸上的宋汀汀，在经历了众多事件之后，一下也成熟起来。

　　自那通拨给程然的电话挂断之后，他有没有去后花园等待，又或者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想念汀汀，这些都不得而知。汀汀掩藏着内心的恐惧，每夜在噩梦中惊醒，不知等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并没有多久，也就是在申红的老公去世后的第四天，她就站在了教室的讲台上，一身黑衣，别着孝章，双眼微红，拿着课本，继续带着学生复习。而很快，在全校的升旗仪式上，申红被评为了十佳教师，优秀楷模。她没有再对汀汀提起任何关于那天上午的事情，没有责怪，也没有哭诉，仿佛一切如常。

　　可是，汀汀能感觉到，申红并不大想看见她。她理解，想起姥爷过世时的那种伤痛，以为在彼此不再提起的沉默中，可以悄悄掩盖掉发生的一切。汀汀也开始很少再去问申红有关作文方面的问题，语文课代表的工作多让别人代劳，在以往活跃的语文课上，试图当个静静的哑巴。

　　好在，毕业班本来需要的，也就是会安静刷题的哑巴。

　　周凡自从当日在考场上见过程然，就憋着一股劲儿想要让汀汀在数学上有点起色，除去其他的身份不说，至少在周凡心里，这是来自男子汉的承诺。而当日汀汀冒失的电话打过去之后，程然是有找过周凡的。只是，周凡不知道汀汀和申红之间的问题，想了很久，也没能说明白，汀汀的恐惧究竟是因为什么。

　　大概就是因为，三段关系的背离，都是无法述说的难过与恐惧，汀汀才在周凡递过来奥数举一反三的练习题时深觉，这本书，又或者是那些难解复杂的公式，比起接连经历的那些又算什么。于是她怀着一口吃掉自己不喜欢的大葱或大蒜时的心情，咬牙切齿的接过来，恨不得一头扎进去，让自己的脑子狠狠经受折磨，就可以忘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宋汀汀想，这也许就是老天给她的机会，让她在放任数学这么多年后，终于给她一次，去做数学圣斗士的机会。这么想着，脑子里跳脱出的，就是她穿着一身战甲，各种收割数学题的激烈场面，这种酣畅，以至于让汀汀仰天大笑，把周凡吓了个半死。

　　秉承着林芷念书时理科十分好的天赋，汀汀数学成绩的提升是显而易见的。再加上她确实想化悲愤为糨糊，化糨糊为动力，于是整个人生乐趣都填补在数学的沟壑里，创下了一天刷200道数学题的辉煌成绩。本来在班里，熙然和周凡一直盘踞数学前一二的位置，多年岿然不动。可是一个月之后，汀汀第一次屈居周凡，在数学小卷考试上拿了第二，熙然排名第三。

　　成绩和排名的变化，使得宋汀汀在小学二年级之后，又一次登上全年级第一的宝座。即便申红心中有芥蒂，可是还是在班里对汀汀的进步提了几句，更以此来鼓励那些后进生。周凡像是比自己拿了第一还高兴，嚷嚷着要三个人下了自习一块去吃新开的那家肯德基好好庆祝，熙然点点头应允，可是看着汀汀的眼神，还是多了几分复杂。

　　本来说好的三个人的聚会，陈雪得知后，也拉上沈潇文一道，聚在了这家新开的餐厅。虽然当时肯德基就许多城市而言早都不算新鲜，可是于汀汀所在的小城市，还是掀起了一股热潮。

　　“宋汀汀，数学也能学好了，这是又长本事了。”陈雪的话虽说的有点酸，可是想来直言不讳，反倒惹的汀汀哈哈大笑。

　　“小雪雪，我就喜欢听你说酸我的话，你越说我越开心。”

　　“瞅你那得意样儿吧。”

　　“沈潇文，我这数学都能学好了，你什么情况啊，陈雪你也不督促他好好学习。”

　　“别，这事我不背锅，我没少鼓励，他自己不听，我又不是他爸妈，还能按着他学不成。”

　　“我就这样了，你们就别操我心了，我是真提不起兴趣。”沈潇文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汀汀，这次考的不错，都没想到你数学进步那么快。”熙然拿起果汁，冲着汀汀说道。

　　“搞不好是瞎蒙的，下次就不一定了。”汀汀眨眨眼，努力让自己显得亲切一点。

　　“你用的是什么习题啊？”熙然装作无意识的问道。

　　“啊呀，王熙然你怎么回事，都到这儿了，就别提数学语文的了，我现在一听就这四个字，就想跳楼你信不信。”

　　陈雪自顾自的说着，熙然尴尬笑笑，转而看着汀汀。

　　“周凡买的，你问他。”

　　汀汀说着，又忙着和陈雪去抢薯条，和沈潇文抢鸡米花，熙然看着周凡，微微一笑。

　　“就在新华书店，对了，你们还想吃什么，我再去买。”周凡不敢看熙然的目光，转而引开话题，又去买汀汀喊着土豆泥和圣代。

　　虽然，汀汀和熙然的对话大都止于学习，可是有着旁人的插科打诨，这顿聚餐嘻嘻哈哈，算是没辜负狼吞虎咽下的薯条、鸡翅还有圣代。五个人走出肯德基的时候，夜色降临，华灯初上，一切仿佛放慢了脚步，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啊，生活啊！”汀汀感叹。

　　“咋的了，诗性大发啊！”沈潇文打趣。

　　“就是觉得，好像一切也没有那么糟糕。即便是快要升学考试了，也不过，只是一场考试。”

　　“我们所要面对的人生大事，不会阻拦生活继续，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熙然淡淡的说。

　　“所以你看，遗憾是，我们只能经历自己的人生，别人的却不可以，我只能是宋汀汀，不能是周凡，熙然，也不能是陈雪，沈潇文。”

　　“这不是屁话嘛！”陈雪反问汀汀。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时间是单向度的，等到若干年后，这里的夜晚和华灯初上都不会变，可我们依旧只能过着自己的人生。回头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想起今天，想起此时此刻，各自的心境。而今天的我，在你们眼里，你们，在我眼里，在若干年后被想起，又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宋汀汀，你这说啥呢，我怎么一脸懵逼。”沈潇文摇摇头。

　　“会吧，会想起来的，至少我是不会忘的。绝不会。”周凡说着，看着汀汀，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那我们就记住今天吧，十年后，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再次相聚，好不好？”汀汀提议。

　　五个人来回看看，一道举手：同意！同意！同意！

　　“到时候还吃肯德基吗？”陈雪问。

　　“对，我要吃十个土豆泥！”汀汀以气吞山河的架势说出口，以为，喜欢的东西，绝不会随着岁月改变，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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