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那遥远的鲜卑山顶
女萨满翼翼小心地掀开了祭礼上那层白布,双膝跪倒,对着漫天繁星开始演绎那首古老的充满神幻色彩的歌谣。
我们站在那遥远的鲜卑山顶,看见了你的眼睛,
那双黑色的灿灿宝石,是先贤智慧的源泉,
我们按照您的指示,
扬起高高的马鞭,挥向那雄浑的山巅,
射出电光宝箭,追逐那曾经辉煌的亿万兆年,
青海的高车载着您的思念,
难道是茫茫星辰耽误了归途的时间,
每每思念,我们每每唱传,
请不要放弃这些遗留的孩子们啊,
请你听见啊,请你听见,
当我们征服了所有大地,
请允许我们踏上征程,再次奔向那遥远的鲜卑山。
女萨满一连唱了三遍,每一遍的味道都有所不同,鲜卑武士们跪倒一片,严肃地配合着女萨满那阴阳顿挫的深情传唱,纷纷落下泪来。因为那是他们的歌谣,他们小时候的歌谣,是还躺在妈妈怀抱里吸吮奶水的时候就已经耳熟能详的歌谣,他们伴着这首歌谣长大,放牧、战斗,是那阴阳顿挫的、入耳入脑的唱腔让这些孩子们、武士们见风就长,一日三丈,他们已经听过了太多的版本,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唱法的优劣和歌者是否动情,能让几百名斗志正盛的鲜卑武士哭倒一片,这位女萨满显然做到了,她的唱腔应和他们小时候听过的一样,是如此的对味对调,让人不禁头皮发麻,沉浸在那记忆的漩涡里,不能自拔。当那准备抵御强敌的几百名武士们一起聆听时,那意味就更加深蕴和长远了,武士们内心深处的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原始力量被煽动了起来,情也被煽动了起来,在祭过青焰旗,喝下满满的三大碗马奶酒后,一切都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狂躁不安的战争状态,吉不林跳上高高的鼓台,拔出那锋利的向古弯刀,对着几百名全副武装的鲜卑骑士们大声喊道:“曾经有人劝我们离开这里,避开那南面而来的敌人,可神武的鲜卑勇士们,请你们记住,你们的身体里面流淌着鲜卑王檀石槐的血液,你们从来不曾被谁所征服,我们不会离开,因为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那就让他们来吧,来尝试我们的长刀还是否锋利,我们的弓箭是否刚劲,让他们在这里留下痛苦的记忆吧!”
骑士们沸腾了,那在火把照耀下显得异常璀璨的钢刀在空中挥舞着,他们不住地拍打自己的甲胄,发出了阵阵轰鸣。
吉不林发出了命令,那几百人的队伍呼拉拉一片向南散去,分别把守各个营寨。他跳下鼓台,独自步入到大帐内,看着那围坐一团的几十名匈奴人道:“敌人是夜间行军,他们的先遣军应该快到这里了。”
匈奴人道:“吉将军放心,我们匈奴人绝不食言,只是我们的将军现在太虚弱了,需要派人送他离开这儿,剩下的匈奴骑士们一定会和你们生死与共,保卫你们的家园。”
吉不林上前看了眼那满脸煞白依旧躺在席子上的男人,问道:“他看起来气貌不凡,他叫什么名字?”
“他就是我们大单于的长子,我们的少将军赫连伊稚。”一老者回道。
吉不林道:“让他回去吧,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这场战斗不必要去牺牲一位未来的单于,那代价太大了。”说罢,转身离开了。
男人回到了自己的小小寝帐,他跪倒地上,双手翼翼小心地从那被塞外的寒风侵蚀的已经失去了原本色彩的大木箱中捧出块玉珏来,那是块可以挂在脖间的玉珏,应该是可以保平安的,他当然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偶遇的女人,那个被野利乌孙掳走的女人送给他的,他将它捧在手掌上,在烛光的掩映下细细地观察着那股子依旧留存下来的温润气息,沉默了好一阵后,才用麻绳将它串起,反手挂在了脖间。
女人轻快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快速收敛了情绪,将那股子霸气和洒脱重新写在了脸上。
“今天很可能是最后一次陪你了。”若雪和漱玉弯腰进来,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说着。
男人没有说话,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解下佩刀和衣服,精赤条条的站在那里凝望着女人。
纠葛缠绵的销魂声音从帐篷内毫无掩饰地传了出来,在寂静的营地四周回荡着,直到那远远的地方传来了激烈的擂鼓声后才完全停下。
他探出脑袋,朝着那烟尘滚滚处望去一眼,迅速地退了回去。
战斗应该开始了,那是深夜里毫无预兆的一声霹雳。
三千名虎贲营的骑士们挎着长刀冲进了营寨,火光四起,烟尘踏踏,将这支鲜卑人和匈奴人组成的单薄队伍很快冲散了。
那是夜里的一股熔浆,高山而下的炙热洪流,他们从漆黑的沙漠中奔出,又将整个草原迅速燃烧了起来。几百名鲜卑骑士奋力抵抗着,他们将自己那与生俱来的战斗基因发挥到了极致,狂暴地挥舞着马鞭,砍杀着他们也许从未曾见过的如此骁勇善战的敌人们,他们的刀剑上沾满了鲜血,又将自己的鲜血毫不吝惜地抛洒在了敌人的钢刃上,他们一个个倒了下去,倒在那铺满了尸骨和鲜血的大地上,在亲吻了这片充满了热爱和痛苦的土地后,抽出短刃,结束自己的痛苦。
吉不林手中的长刀肆意挥舞着,每一次的刀剑相触闪现的愤怒火花都伴随着一名骑士的凋零,在当身边的骑士们渐渐坠入尘土,七零八落后,他的心情越加激愤了,他想将这些有备而来的且训练有素的虎贲营的骑士们统统斩落,但这并不是件易事,在抵挡住那一阵阵围攻后,他坠下了马。
他的眼前一片昏暗,只有混乱的马蹄和烈烈的厮杀叫喊,他想站起来,可是却站不起来,麻木的阵痛一阵接着一阵涌了上来,他渐渐感觉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上。
“这是哪儿?”男人微睁着眼,望着远处那依稀的晨光,弱弱地问着。
“这是我们的家,那片在春天的时候层层碧草,开满野花的草原啊!”女人回答着他。
“哦,我记得的,我死了吗?”男人问。
女人用手轻抚着他那满是血污的脸颊,回答:“不,你没有,你是草原的英雄,荒漠的野狼,你不会死。”
“战斗结束了吗?”男人的眼角落下泪来,惭愧地问着。
“没有,这场战斗应该永远也不会结束,我还能听到将士们挥舞着马鞭,踏踏而来的声音。”女人回答。
“他们在哪?”男人问。
“他们没有走远,他们还在说着家乡话,正在那不远的地方看着你啊!”女人回答。
“哥哥!”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马上的吉弟高声喊着。
他跳下马,奔跑了过来,扑倒在吉不林的身旁说:“哥哥,他们说…他们说要为阵亡的将士们举行祭祀,就在河边。”
男人轻咳了几声说:“为什么?”
吉弟看着吉不林的满脸血污,流着泪说:“他们说,他们都是草原的英雄,我们喜欢英雄,我们愿意去为英雄们集体哀悼…哥哥你听!”
远处的河边传来了女萨满那飘忽的抑扬顿挫的歌声。
我们站在那遥远的鲜卑山顶,看见了你的眼睛,
那双黑色的灿灿宝石,是先贤智慧的源泉,
我们按照您的指示,
扬起高高的马鞭,挥向那雄浑的山巅…
仆兰若雪和仆兰漱玉搀扶着吉不林,身后跟随着仆兰大叔,仅剩的十几名兵士和三五个匈奴人,他们缓缓地穿过了汉军队伍,走向祭祀台的中央。
女萨满的歌声没有中断,她用那双淡蓝的瞳孔凝望着这群来者,愁容满面却没有显出一丝哀伤。
“孩子,想不想成为真正的草原英雄。”女萨满结束了歌唱,她来到吉不林的身旁,低声问着。
“想啊,我当然想,连做梦也想。”吉不林跪倒在女萨满面前,回答着。
女萨满将他双手扶起,说:“要想成为真正的英雄,你还要掌握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吉不林焦急的问着。
女萨满冲他招一招手,示意他将耳朵贴近些,然后对他附耳低言着。
“如果你真的能做到这些,整个天下都将会是你的,去吧,孩子,世界很大,去实现你的愿望吧!”女萨满看着满脸不解的吉不林说着,而后一步一拐的离开了。
当她站在那不远处的土坡上再次回头凝望时,满是褶皱的脸颊上终于现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几个匈奴人已经打马而去,而汉军的将领们也已搀扶起了那跪倒在地的吉不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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