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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血缘的羁绊


  不管有多么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夏尔都明白世界终究不会完全按照他的意志来运转,所以他默默咽下了自己一时冲动之后失言所酿造的苦果,承认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然而,此时的他却完全不会想得到,即使他原本以为一直会围绕着他转动的身边人,此时也已经进入了脱轨状态。

  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呢?已经说不清楚了,也许每个孩子在长大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窥视一番世界吧,无论世界多么阴森可怕,他们总也会忍不住亲手触碰一番。

  在唐坦区某条宽阔的街道边,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到了,小姐。”在把马车停好之后,车夫恭敬地向后回禀。

  “谢谢,辛苦您了。”车厢里传来了一声轻柔的道谢声。

  接着,两位少女从马车中轻轻地走了下来,她们都穿着此时流行的去除了裙撑的连衣裙,虽然看起来有些松垮,倒也将少女苗条的线条给微微勾勒了出来。除了衣服上的装饰之外,她们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红色的呢绒圆顶小帽,一缕缕金色的头发从帽间垂下,看上去就跟刚刚从郊游中回来的小姐们一样。

  此时正好是秋天中最好的时节,一切都那么让人惬意,阳光暖热适宜,秋风将若有若无的花香也卷到了空气当中,让人微微有了些睡意。

  不过,这两位少女的神情却没有被感染到这种舒心惬意了,她们一下车就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这里没有什么异常才走了下来。她们的神情既好奇,又带有一些机警,好像这里是什么域外世界一样

  “就是这里吧?”

  其中一位少女看了看街道的门牌,又看了看四周的建筑,最后下定了断言。

  “应该是这里没错。”旁边的一位少女也点头确认了,不过,她的脸上却有些迟疑,好像在担心什么似的。最终,她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不安,再次开口规劝了同伴起来,“芙兰,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这样偷偷跑出来可不好……”

  虽然现在是正午时分,但是因为这个街区比较高档的缘故,所以过往行人并不多,这种略显苍凉的气氛,让她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

  “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出来见个朋友而已……”芙兰微微笑了起来,“好了,不用担心什么,在外面等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怎么行?我们一起去吧。”玛丽眼见肯定劝不回她了,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你是借着我的名义才跑过来的,怎么说我也该一直跟着吧?”

  没错,芙兰这次跑出来,就是借着一同去见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的朋友的名义,一路上玛丽已经十分担心了,现在哪里还敢再让她自行其是。

  “不用那么紧张啊,真的没什么事……”芙兰似乎还是有些犹豫,好像不太愿意让玛丽陪同。“你和车夫都在这里等着我就好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就算没什么事,我也要陪着你。”玛丽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一步也不肯退让,“是我带着你过来的,你要是有了什么意外,让特雷维尔先生给知道了的话,他会杀了我的!”

  “没那么严重啦……”芙兰轻轻摇了摇头,“我哥哥才没有那么凶呢。”

  就是有这么凶啊!玛丽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跟她说这种话也没什么用,那个人从不在她面前说重话,她怎么能够感受到那种害怕。不管怎么样,一直跟着她就好了,免得出任何意外,玛丽心想。

  “反正你就是不能抛下我一个,我一定要陪你去。”

  眼见玛丽如此坚持,芙兰最后也只好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毕竟她还是需要好友以后继续为自己打掩护。

  于是,在短暂地交流了一下意见之后,两个少女一同走到了一幢公寓的门口,然后芙兰轻轻地敲了门。

  一个中年女人很快就跑过来了,但是看见访客竟然是两位少女之后,微微有些发愣,显然搞不清楚情况。

  “您好,我是来找伊泽瑞尔-******先生的,请问他是住在您这里的吧?”眼见对方如此反应,芙兰连忙笑着问。“抱歉,我没有他的名片,不过您可以帮忙代为通传一下吗?希望不用耽误您太多时间。”

  在她说完之后,中年女人总算反应了过来。

  “嗯,好的,您稍微等一下吧,我这就为您通传先生。”接着,她马上转身就朝屋内跑了过去,因为走路的速度很快,步履都有些跄踉。

  “我们吓着她了吗?她好像有些紧张啊。”芙兰对她的反应有些疑惑不解。

  “谁知道为什么呢?”玛丽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也许是把我们当成了那种不正当的人也说不定……”

  她的回答,让芙兰一时间有些噎住了。也对,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跑上门来找人,如果别人会起一些不好的联想也难怪吧……

  一种尴尬突然涌上了心头,让她脸都微微有些发红起来。

  “两位小姐,先生请你们马上进去。”没过多久,刚才的那位中年女人又这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芙兰觉得她虽然脸上勉强装得很镇定,但是好像有些莫名的激动,这让她心里更加尴尬了。

  这下她突然会玛丽强行跟了过来而感到庆幸了,连忙拉紧了对方的手。

  就这样,在这个中年女人的带领下,两位少女来到了会客室当中。

  “两位先等一下吧,先生马上就过来。”留下一句叮嘱之后,她小心地退出了房间。

  虽说是会客室,但是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而已,芙兰扫了几眼之后就觉得十分无聊,只好静静地坐着,静等对方的到来。

  而她旁边的侯爵小姐则明显要紧张多了。

  “芙兰,你今天要过来见的人是个男的?你什么时候结识的?”她压低了声音问。

  她原本以为芙兰口中所说的“朋友”只是个女孩子而已,直到刚才才发现居然是个男的,这让她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愈发不安了起来。

  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啊?真的会死的!她的心里陷入到了极度的惶急当中,想要再劝阻芙兰却又觉得没有希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就在这时候,门又重新打开了。

  “特雷维尔小姐,您终于来了。”

  伴随着这样一声招呼,那位之前来拜访过芙兰,留着一头淡金色短发、自称为伊泽瑞尔-******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也许是居家的缘故,今天他并没有穿得和上次前来拜访时一样正式,只是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外套,连袖子上的琥珀扣子都没有扣上,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笑容也就显得愈发的真诚亲切了。

  朝芙兰点头致意之后,他又将视线转到了旁边的玛丽身上,然后再次点头致意。

  “刚才听到您是两个人来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没想到是如此美丽的小姐……”

  芙兰听出了他隐藏在殷勤问候之中的惊奇与疑虑,于是就笑着指着玛丽,含蓄地介绍了一句。

  “这位是我的女伴,也是我的好朋友,玛丽。也多亏了她的照应,我才能这么方便地跑了过来。”

  然后她又对玛丽介绍了起来,“玛丽,这位就是******先生,我这次过来拜访的人……”

  “哦,******先生,您好。”玛丽连忙朝对方行了一礼,“希望我的到来不至于让您感到不快。”

  虽然用词礼貌,但是她已经摆明了自己一定会一直跟着芙兰呆在这里的立场,而且决不打算往后退。

  “哦,当然不会了。”已经明白了过来的伊泽瑞尔,笑着摇了摇头,“相反,我感觉十分荣幸。”

  他的笑容极富魅力,而且举止富有教养,这让玛丽稍微放下了心。

  不过,这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倒是有些像谁呢?玛丽一瞬间有些恍惚了。

  在介绍完了之后,芙兰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话。

  “先生,上次我在报上写的评论,您看了觉得怎么样?我自认为可是最近以来我写得最用心的一篇呢……”

  嗯?这是什么意思?伊泽瑞尔微微一愣。

  “玛丽,这位******先生对艺术评论也很感兴趣,最近一直在关注我写的评论,前阵子还几次跟我提过了意见呢。”还没有等伊泽瑞尔反应过来,芙兰又笑着朝玛丽解释了起来,“多亏了他的指点,所以我最近发现了自己很多不足之处。”

  “评论?你的评论不是匿名的吗?他怎么知道呢?”玛丽很快就敏锐地发现了奇怪的地方,有些狐疑地看着芙兰。

  “你还不知道吧,他是记者呢,就是那家报社的记者。”芙兰笑着回答,好像这是真事而不是她顷刻间想到的谎话一样,“你看,这还真是巧呢!”

  “记者……”听完了芙兰的解释之后,玛丽稍稍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再问什么了。

  “没错,您最近的评论我已经看了,写得十分好。”伊泽瑞尔显然已经反应了过来,连忙附和了起来,接着,他引用起了芙兰的评论,安心地扮演起了对方给自己安排的角色,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个醉心于艺术的人一样。

  “‘虽然画风狂放不羁,对线条的使用也并不拘泥于格式,但是库尔贝先生的画总能使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神力量,一种既脱于世俗又热情奔放的豪情。虽然他现在还非常年轻,但是只要他能继续保持现在的灵气,假以时日,我们相信他必将能够成为我国一位优秀的画家’……是的,小姐,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指古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  Courbet,1819-1877),杰出的现实主义画家,自幼出身富裕家庭,却狂放不羁,青年时代拒绝了父辈安排的道路,立志成为一名画家。他的画风同样以热情奔放著称。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画家在政治倾向上也是激进的自由派,在1848年就积极投身法国社会的革命运动,1871年还参与了巴黎公社运动,担任公社委员和美术家联合会主席,后被抓入监狱。】

  这个人真的有看我在报纸上的评论!

  芙兰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虽然有人看她写的东西让她有些高兴,但是她在高兴之余还有些不安毕竟,她可不喜欢那种被人暗地里窥视的感觉。

  真是个怪人。

  不过,至少在现在,这个怪人还有用,所以她也把这点不安给压了下去,继续配合了起来。

  “原来您也同意我的看法吗?那真是太好了。”她仍旧保持着微笑,“虽然现在人们对库尔贝先生平日里的作为颇有微词,但是我想他的才能是应该得到公认的。”

  “您说得没错。”

  芙兰发现玛丽并没有参与到两个人的一唱一和当中,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芙兰眼见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地问了起来。

  “那天我拜托您的事情,您查得怎么样了呢?那位画家现在怎么样了?快点告诉我吧,最近我还想写一篇关于他的评论呢……”

  “那位画家啊?听说近况不太好。”伊泽瑞尔轻轻叹了口气,“我最近一查才知道,那可不得了啊……”

  “怎么了?”芙兰连忙追问。

  “那位画家家世可算是不得了呢……他家原本是很有名望的贵族门第,在卢森堡宫也是有个位置的。只是最近因为革命的关系,已经衰败得厉害了,我还听说他们家的老人最近都已经过世了……”伊泽瑞尔看着芙兰,微笑着说。

  【卢森堡宫是王朝时代法兰西贵族院所在地,第二共和国建立之后,贵族院被废除。】

  我的外公过世了吗?

  芙兰的心骤然一阵抽紧。

  不过,虽说是外祖父,但是毕竟从小也没有见过一面,所以她很快也从悲悼中恢复了过来,“原来是这样吗?那还真是让人遗憾啊……”她轻声感叹了一句。

  看来哥哥说得没错,确实是败落了才找到自己家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吧。

  “确实很让人遗憾。”伊泽瑞尔似乎看出了芙兰此时的心情,所以颇为体贴地放低了声音,“不过这也不是您的责任啊?不必放在心上。”

  “谢谢您的调查,这也我以后写评论就会更加有把握了。”芙兰暗暗瞥了玛丽一眼,发现对方毫无反应之后才放下了心来。“如果您还有别的情况可以告诉给我的话,那么我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您还真别说,受到了您的委托之后,我还得到了一副画,我相信您是会对此很感兴趣的……毕竟您是要拿去写评论啊。”

  “是吗?那请您拿给我吧。”芙兰连忙回答。

  “不要着急,我马上就拿给您。”伊泽瑞尔-******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他把自己一直放在桌面下的手给抬了起来,像是变戏法一样,那只手上还拿着一副小小的画框。只不过因为是背面朝上,所以芙兰和玛丽看不到画到底是什么。

  带着一种莫名的预感,芙兰轻轻地接过了画框,然后微微一翻。

  接着,她呆住了。

  “芙兰,你怎么了?”旁边的玛丽有些奇怪。

  “哦,没什么。”芙兰马上回过神来,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就是妈妈的画像吗?我终于知道她长什么样了……芙兰突然感到鼻尖一酸,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了泪水。

  她紧紧地握住了这幅小小的肖像,好像其价值超过她卧室中的所有名画一样。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的面容,尽管只有一瞬间。

  冰冷的黄铜质的外框完全无法冷却此时滚烫的血,肖像中的人此时好像和能够感受到这种热情一样,恬静地微笑着。这种源自于血缘的羁绊,让芙兰真切地感受到了。

  蓦地,少女脑中闪过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一个之前几乎从没有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我以前从没有见过母亲的肖像?为什么家里没有?

  一般来说,贵族之家肯定会有家庭成员的画像吧,为什么家里没有呢?至少从小到大她是从没有见过的。

  简直就像,多年来爷爷刻意地在家中湮灭了所有有关于母亲的痕迹一样。那么,哥哥呢?他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

  好像被迎头浇了一头冷水一样,少女突然觉得全身都有些发冷。

  不会的。肯定只是我多想了而已,这简直是胡思乱想了,太过分了,她在心里自嘲地一笑。

  “真是一幅杰作啊……”抛开了这些繁杂的思绪之后,芙兰勉强地评论了一句。“您是怎么拿到这幅肖像的?”

  “没错,这确实是一副杰作。”伊泽瑞尔点了点头,“至于得来的途径……我只能说我们自有办法。”

  看来他是打算要守密了,不过就算如此,能够拿到这样一件东西,此行也足够让人满意了,芙兰暗想。同时手里紧紧地握住画框。

  这是她第一次得以见到母亲的容颜,尽管碍于某些原因只能惊鸿一瞥,但是已经足够让她满足了。

  “谢谢您的帮忙。”一想到这里,芙兰连忙站了起来,郑重地朝对方再次行了个礼,“虽然不知道到底该以怎样的诚意来回报您,但是您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尽管跟我说吧,只要我能够办到的,一定能够去做的。”

  “我相信您的这个诺言,毕竟您有那样一个兄长……”伊泽瑞尔仍旧笑着,只是这个笑容里好像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过,正如我之前跟您说过的那样,我并不是为了什么报酬而帮助您的,能够见到您为此绽放笑容,就已经是我最大的报酬了……”

  同时,他眨了眨眼睛,将视线放在了画框背面的夹层上。

  “哈哈哈哈……”他貌似郑重的态度,逗得芙兰都笑了起来,“您可真是有趣,不过您放心,您的人情我是记住啦,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还的。”

  一边说,她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夹层中所夹着的纸条攥到了手心里。

  …………

  当离开了这座公寓之后,两个少女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经历了一场奇怪的旅行一样。

  “我们回去吧。”芙兰笑着向玛丽说。

  “嗯,回去吧。”玛丽朝远处待命的车夫打了个手势,然后,她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芙兰,我们以后再也别来这儿了。”

  “嗯?为什么?******先生不是挺好的吗?”芙兰好奇地问。“我感觉他对我和您很亲切啊。”

  “就是这样才奇怪啊!”莱奥朗侯爵小姐摇了摇头,“您不觉得他招待起我们来太过于游刃有余了吗?简直就像……简直就像个上流人似的。”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个上流人呢?”芙兰笑着回答。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玛丽有些急了,“芙兰,你是明白我意思的,别装傻了,难道你就不奇怪吗?”

  “奇怪什么呢?”芙兰仍旧笑着。

  “什么地方都奇怪!一个小小的记者,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还有佣人服侍?我才不信呢!他既然不缺钱,那么为什么还要跑到报社去当个记者?肯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的秘密。”玛丽微微皱着眉头,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芙兰,这个人古怪得很,你最好以后别和他来往了,不然搞不好会出什么意外。你可别不听我的忠告啊,我在这个社会上行走的路终究比你多,我的建议至少你是应该听听的。”

  “嗯……我知道了。”芙兰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将手中的画框拿得更紧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好了,反正现在拜访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先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朝马车慢慢走去。

  不行,这样太让人不安了。

  玛丽看着芙兰的背影,心中愈发感觉不妙。

  如果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特雷维尔先生一定会杀掉我的!她痛苦地想。

  “等等我吧!”她连忙也赶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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