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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巨人(一)


  告别了维也纳之后,夏尔和他的车队一路北上,在外交人员的协调下,他轻松地通过了巴伐利亚,然后一路向法兰克福自由市疾驰。为了照顾夏洛特的身体,在离开了奥地利的国境之后,夏尔就让人带着她先回法国去了,而他自己则一个人踏上了计划当中的最后旅途法兰克福城郊的约翰尼斯堡庄园。

  法兰克福是现在德意志邦联议会所在地,所以外交界人士云集,不仅仅德意志各个邦国的政治家们充斥其间,就连外国人也多有居留此地,所以这里倒也算是繁华,路上的车流也络绎不绝。经过了1848年的动乱年头之后,这里又是一片繁荣的气象,虽然担不起“德意志的首都”这个名号,但是至少也算是个充满魅力的城市。

  不过夏尔并没有去这座城市游览一番的打算,他的目的地只是离这座城市不远的一座庄园而已。

  经过了漫长的旅途之后,他们的车队终于在这座庄园当中停了下来。

  然后一路跟随夏尔的理查德-冯-梅特涅亲王带着他走下了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带着他在庄园当中穿行而过,这座庄园大概离法兰克福数十里,环境相当幽静。

  被人精心打理的庄园里面长满了茂盛的草木。葡萄园里郁郁青青,带着令人眼前一亮的鲜明绿色,宅院四周也围着院墙和成排的果树;而葡萄园的边界上也栽满了各种果树。总之,这块园地的每一寸都充分利用起来了。

  这样一处住所,如此简朴,却又不乏生机,果实累累,香气四溢,倒是一个老人晚年独居的好去处。

  徘徊在其中,夏尔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生怕弄惊了庄园中的人们。

  他们很快来到了庄园深处的宅邸当中,然后一位中年妇人很快就过来迎接了他们一行。

  这位夫人大概快五十岁的年纪,身材高瘦,穿着灰色的裙子,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不过还能看得出几丝过往的风韵来。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看上去十分和善的样子。

  “您就是德-特雷维尔先生吧?”她友好地朝夏尔点了点头,用十分纯正的法语打了招呼,“很高兴见到您,我一直都听亲王和理查德提到您,今天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

  虽然明知道是客套话,但是夏尔听了仍旧十分高兴。“谢谢您,夫人,我十分荣幸能够到贵府上拜会,”他一边说,一边脱帽致敬。

  “这一路上你们都辛苦了吧?来,请跟我到餐厅去吧,等一会儿就会有人把午餐送上来。这儿虽然简陋,但是野味还是不错的。”夫人这时候又看向了夏尔旁边的理查德,“理查德,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谢谢您,夫人。”理查德也跟她点了点头。“爸爸还在休息吗?”

  “亲王殿下现在已经醒来了,刚才在听人读报,不过我已经差人通知他了,他现在估计正在准备接见特雷维尔先生吧。”夫人如实地回答了。

  “那就太好了!”犹如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他突然显得如释重负。“夏尔,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我去见见父亲,等会就带你一起去见他。”

  “好的,理查德。”夏尔随意地摆了摆手,请他自便。

  他知道,理查德这一路跟随着他回来,肯定得到了不少有关于他的情报,而在亲王接见他之前,他肯定要跟父亲交流一下情报,然后父子两个一起商讨一个应对他的方针来。

  出于礼貌考虑,夏尔当然要给他们父子这样的空间了,顺便可以解决一下饥肠辘辘的问题。他马上跟着夫人一起来到了餐厅里面。

  同时,夏尔注意到了理查德对这位夫人的态度礼貌恭敬、但是缺乏热情,甚至有一种不自觉的距离感。

  这个倒也很正常,他知道,这位亲王夫人并不是他的母亲梅特涅亲王生性风流,他前前后后有三个妻子,第一个妻子娘家名是艾兰诺-玛丽-冯-考尼茨-利特堡,这位夫人给他生了8个孩子,但是大多数都早早亡故,没有留下子息,只有第四个孩子(已经于1829年去世)弗朗茨-卡尔-冯-梅特涅先生留下了一个私生子,以及第六个孩子莱奥蒂娜出嫁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儿波莉娜。

  而第二个夫人,是他于1827年娶的玛利亚-安托瓦内特-冯-莱卡姆小姐,这位夫人在婚后两年之后生下了儿子理查德,然后在十天之后因为产后的病症去世了,享年仅仅二十四岁。而理查德也成了现在梅特涅亲王唯一一个在世的儿子,享有亲王的继承权。

  第三个夫人,自然就是眼前的这位夫人了,她娘家名叫梅拉尼,这位夫人是在1831年嫁给梅特涅亲王的,这一年她26岁,足足比亲王小了32岁,而亲王仍旧老当益壮,在婚后数年当中又让她生下了5个孩子,其中活到成年的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另外,亲王还有许许多多的情妇,先后为他生下了多个私生子女,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个和塔列朗亲王一样,梅特涅亲王的私生活也是十分之丰富多彩,倒是让人心生羡慕不过,这个无关大碍就没必要提了。

  从上面可以看到,理查德虽然现在算是要继承梅特涅亲王爵位的长子,但是并非亲王夫人的亲儿子,所以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有了一些微妙虽然理查德也算是在这位夫人的照看下长大的。

  在夏尔来到餐厅之后没多久,厨师们做的餐点就送了上来,早已经有些饿的夏尔自然就没有客气,马上就大快朵颐起来。梅拉尼夫人确实是一位非常和善的妇人,她尽着主人职责,一直都陪着夏尔说话,哪怕其实并不怎么热衷于此。

  夏尔一边吃饭一边和她闲聊,时间过得也十分快。

  当他吃得差不多饱的时候,理查德-冯-梅特涅终于回到了餐厅里面。

  “夏尔,请跟我过来吧,我的父亲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吧。”

  “是吗?太好了。”夏尔马上拿餐巾擦干净了嘴,然后干脆地站了起来。

  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向夫人道了谢。“夫人,多谢您的招待。”

  “如果您肯因此而以最平和的态度和我的丈夫交流的话,那么我的苦心就不会被白费了。”夫人笑着回答。

  “哦,这简直是一定的。”夏尔被她的风趣也给逗笑了,“我对亲王这样的前辈充满了敬仰,这次是抱着向他学习的态度来此请教的。”

  ……………………

  在理查德的带领下,夏尔走出了餐厅,然后走上了二楼,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接着他推开了门,把夏尔也领了进去。

  在一排排书架当中,夏尔看到了那个坐在垫了软垫的胡桃木摇椅上的老人。

  这位老人已经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已经密布,但是全身收拾得十分整洁,就连胡子都被刮得干干净净,显然得到了极好的照料。

  他的精神也十分健旺,眼神犀利,在夏尔进门的瞬间就打量起了他,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看透了似的。

  这个年近八旬的老人身形消瘦,下巴很尖,皮肤因为年老和幽居而变得十分苍白,他脸上的笑容也极富魅力,仍旧带着年轻时的翩翩风度。如果说苏尔特元帅和威灵顿公爵给夏尔的印象是凌厉的话,那么他给夏尔的印象却是有些阴柔不愧是能够女装逃出维也纳的高才啊!

  “冯-梅特涅亲王,我真的十分荣幸能够得到拜见您的机会。”收拾好心里的戏谑之后,夏尔毕恭毕敬地向他躬身行礼,“另外,很高兴能看到您如此健康。”

  “我也很高兴能够看到您这样的青年俊杰,先生。”亲王笑了笑,然后伸手示意他坐下来,“一想到我在已经退职的今天,还能够得到您这样的优秀人物的拜访,我倒是觉得自己有几分走运。”

  “和小丑不一样,大人物即使走下了舞台还是大人物。”夏尔一边恭维,一边坐了下来。

  “特雷维尔先生,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清楚,”等他坐定之后,亲王微微笑了起来,满脸的皱纹也越发深刻,“我并不恨拿破仑,甚至从没有想过刻意去摧毁他的帝国,所以你们不应该把憎恨从四十年前延续到现在,我认为尽管我们是外交官,但是偶尔我们是可以以真诚的态度来互相交流的。是的,真正的真诚聪明人的真诚,大家不说傻话、也不说虚伪的话来侮辱对方,而是本着就事论事的原则互相给予教益。”

  “殿下,我也有一件事必须跟您说清楚。”夏尔也笑了起来,“我真的完全不恨您,对您只有敬仰之心。甚至……我都不恨塔列朗。”

  夏尔这话确实是真心的,他身为波拿巴党人却不盲目崇拜拿破仑,更不打算把拿破仑的旧仇恨延续下来。而且,哪怕仅仅从拿破仑的角度来看,梅特涅亲王也确实谈不上仇敌。

  梅特涅对法国和拿破仑确实没有憎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维持奥地利的实力和威望。

  在拿破仑帝国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奉承拿破仑,并且促成了他和哈布斯堡公主的婚事。在拿破仑帝国岌岌可危的时候,他也没有从一开始就打算落井下石。

  在拿破仑从俄国无功而返的那个动荡的年头里面,他正确地认识到,在奥地利已经无法重返莱茵河和尼德兰的现状下,彻底摧毁莱茵同盟只会让莱茵河地区变成一片软弱无力的小邦国,然后让普鲁士得利。他在1813年当中几次向拿破仑皇帝提出条件,想要以法国承认尊重他国权益、换言之就是退出大革命之后征服土地的方式让法奥之间媾和。

  他的如意算盘是在战后维持一个足够强大但受人敌视的法国,然后维持一个强大的莱茵同盟的存在。这样,各国的压力既可以让法国动弹不得,而法国的压力也可以让普鲁士动弹不得,结果也无法染指莱茵河地区。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现实击碎了,已经和塔列朗闹翻了的拿破仑,把梅特涅看成了和塔列朗一样朝三暮四的卑鄙之徒,完全不肯信任他,并且他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可以翻盘,所以完全拒绝了梅特涅的所有提议,一定要和欧洲各国在战场上拼个死活。

  梦碎之后,梅特涅只好让奥地利一并加入到了盟国的进军当中,并且同盟军队在莱比锡战役当中彻底击垮了拿破仑的大军。

  即使这个时候,基于均势原则,奥地利以及其他几个大国还是并非想要将法兰西帝国置于死地,他们又提出了条件,以法国保持1790年的疆界、以及拿破仑让位给儿子的方式,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然而拿破仑还是拒绝了,他就像是一个濒临末日的赌徒一样,一次次地想要以越来越少的赌本来翻本,他再度整军和反法同盟大战,结果同盟军进军法国,并且在1814年3月攻占了巴黎,拿破仑也不得不在4月13日于枫丹白露签署退位诏书。

  这一次,他想让位给儿子,但是联军已经不肯了,他不得不面对帝国完全垮台、自己也被流放的命运。

  总的来说,1812年征俄战役开始之后,拿破仑皇帝昏招迭出,并且拒绝了每一个止损的机会,直到最后才醒悟过来,而那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路易-波拿巴好不容易才夺回了国家的政权,他当然不希望自己和伯父一样,在全欧洲的围攻之下和帝国一起灭亡,他不想要延续仇恨,而夏尔也没有任何同样的想法。

  “我很高兴您能如此说。”看到夏尔的诚恳回答之后,亲王的笑容更深了,“那么,我可否认为,您是代表法国这么说的?”

  “是的,在此时此刻,我代表法国的利益在和您谈话。”夏尔昂首看着这位曾经纵横欧洲四十年的大人物,里面没有一点退缩,“我的话现在是算数的。”

  “哦,多漂亮的气度啊!理查德真该学学!”亲王叫了一声,然后轻轻拍了拍手,“上帝保佑您,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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