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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年轻的皇帝


  初秋的美泉宫正如她的名字一样美丽而又娇艳。在特蕾西亚女皇精心修建的殿堂下,鲜花将整个宫廷装点得纷繁富丽。这些花有的穿上了紫色的连衣裙,有的穿上了雪白的花裙子,有的穿上红彤彤的衣袍,还有的穿上了金黄的晚礼服,就如同每一个身处殿堂当中的人一样。

  中央的大厅里人声鼎沸,在这华贵的厅堂当中,一场盛大的典礼悠然展开。

  使节、廷臣、女伴们个个都衣冠楚楚,将这里变成的勋章和华服的海洋。他们按照自己或明或暗、心照不宣的等级排列着,围绕在中央的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陛下的周围。

  这位陛下年轻、俊秀、身形纤细修长,并且拥有哈布斯堡家族多年来都难得一见的健康,看上去是个能够长久拥有国祚的君主。他温和而富有学识,执政也并不严苛,所以虽然今年才二十一岁,虽然登基还没有几年,但是已经得到了整个帝国的拥戴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如此。

  而他现在神态十分严肃,手里正拿着一样东西。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同样神情肃穆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留着金色短发,同样高大硬挺,并且穿着宫廷绣花礼服。

  他就是从法国来访的法国要人夏尔-德-特雷维尔,他是经由瑞士,于两天前来到美泉宫的,而今天帝国皇帝也结束了自己手上紧急的国家要事,然后来专门给他授勋。

  德-特雷维尔是法国著名的贵族家庭,按理说本就是可以得到帝国皇帝的礼遇的,不过今天这么破格的殊荣,主要是因为这位年轻的先生,现在是法国外交部的实权人物之一,而且众所周知,他对法国现在的主人路易-波拿巴极具影响力。

  在众目睽睽之下,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轻轻地将自己手中的绶带别到了德-特雷维尔肩上,颜色鲜艳的绶带顺着他的肩膀斜着滑过了腰部,停到了大腿上。然后,皇帝陛下将光彩夺目的利奥波德勋章别到了绶带的尾端。

  大十字利奥波德勋章。

  利奥波德勋章是1808年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陛下设立的,为了纪念自己那位1790-1792年在位的父亲利奥波德二世皇帝,这枚勋章作为帝国的荣誉,专门授给那些具有特殊功勋的人,以及外国的重要人士,作为法国的国家要人,德-特雷维尔自然能够得到一枚,不过今天这么隆重的授勋仪式,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而当皇帝将手松开,完成授勋之后,周围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为德-特雷维尔拥有此项殊荣而祝贺。

  不过,在场的大多数人除了把视线放在皇帝和访问者,以及光辉灿烂的勋章上之外,不少人还将视线时不时地放到了站在夏尔-德-特雷维尔旁边的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夫人身上。

  这位同样出身于特雷维尔家族的公爵小姐,此时肚腹已经高高隆起,看上去已经怀孕很久了。也就是说,德-特雷维尔夫人为了享受如此殊荣,不顾自己已经怀了数月身孕的身体,强行千里迢迢地从巴黎赶到了奥地利,这确实让人十分惊异。

  不过,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这位年轻的夫人恰到好处地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并没有展现出旅途的疲惫来。

  而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掌声当中,夏尔-德-特雷维尔同样也笑容满面,似乎沉浸在这种礼遇所带来的激动当中,除了他的妻子之外,没有人发现他早已经魂不守舍,只是依靠本能的礼节机械地应付着这样的场面而已。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盛大的礼节性场面,但是碍于现在的身份又不得不参加,更加不能拒绝掉皇帝授勋的殊荣,所以只好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了。

  他一边满面激动地向皇帝道歉,视线却不期然间上移,放到了美泉宫中央大厅那著名的绘画穹顶之上了。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金色的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投射到了殿堂当中,让原本就金碧辉煌的大厅更加增添了几分虚幻迷离的色彩。一刹那间,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世纪之后的游客,而不是身处于其间的参与者。

  我……就在此刻,同哈布斯堡帝国的皇帝相谈甚欢?甚至被他当成了尊贵的客人?

  这真的是我吗?他不由得闪过了这样一个想法,对自己的这一生颇感离奇。

  我真的能够在这个时代当中,走出更加宽阔的路,直到将这个世界改得面目全非吗?他再度问自己。

  “德-特雷维尔先生?”也许是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缘故,弗朗茨-约瑟夫轻轻地呼唤了他一声。这个语气恰到好处,冷淡中透出皇帝与凡人的距离,却又不显得傲慢。

  看来他这三年的皇帝没有白当,至少样子是学会了。夏尔在心里暗想。

  “抱歉,陛下,您给我的荣耀让我感觉愧不敢当,我真心希望做点什么回报您赐予我的礼遇。”夏尔连忙收敛回了自己的心思,笑容朝对方躬了躬身,“我只是有些担心我的妻子,她……”

  “您的妻子确实辛苦了。”皇帝陛下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她真值得我们敬佩。”

  夏尔和夏洛特一来到奥地利,就通过奥国宫廷的官员,将自己夫妇真正的来意夏洛特想要去秘密拜访波旁王家的长公主殿下告诉给了皇帝。而显然年轻的皇帝陛下对夏洛特的这种正统主义感情十分敬佩和支持,几乎是在立刻就同意了她的请求。

  也许正是因为夏洛特的正统主义忠贞感情,他才会对特雷维尔夫妇如此突然这么另眼相看吧毕竟,也许在如今的法国人里面,还对波旁王家抱有如此强烈感情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从两个家族的历史来看,也许他感受到了某种兔死狐悲一般的情绪?

  从波旁王朝刚刚开始建立,到它彻底离开法兰西的王座,两个世纪当中哈布斯堡家族和波旁们一直都在争锋,在他们全盛的时候,他们统治了大半个欧洲的疆土,那时候波旁们是他们统治欧洲的最大障碍。但是要说最能理解哈布斯堡的,那自然就是波旁们了。

  而命运也同样在作弄这两个家族,当波旁王家在恐怖革命浪潮之下奄奄一息的时候,奥地利也没有因为这个曾经的最大敌人的陨落而达成独霸欧洲的夙愿,反而也同样跟着它走向了衰颓的不归路虽然它在帝国皇位上比波旁多呆了一个多世纪,但是后面这一个多世纪里面,它充其量是列强当中一个凑数的而已,一直活在岌岌可危的阴影之下,被拿破仑、俾斯麦等等欧洲的巨人先后压在身下。

  最奇特的是,命运还在波旁王族的最后时光里,给它安了一个来自于哈布斯堡家族的王后。并且,当法国于1830年,在又一场新的革命当中再次背弃掉波旁王家的时候,又是这个家族收留了波旁王家的最后残遗。

  “非常感谢您,陛下。”夏尔朝他点了点头致谢,“您给我授予勋章,而我将会以我对奥地利和哈布斯堡家族最诚挚的敬意来回报您。”

  “我希望是最诚挚的。”皇帝陛下以一种略微有些狐疑的眼神瞟了夏尔一眼,似乎是在怀疑他的诚意。

  这个年轻人,还不善于在外交套话当中掩饰自己的感情,不过相信不久之后,他就可以在辞藻的浓雾当中进退自如了。

  “陛下,请无论如何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我认为,法兰西和奥地利是命运的共同体,它们有同样的思想、同样的理念,对欧洲也有同样美好的愿景,也拥有同样的危机感。”夏尔更加站直了,自信满满地看着皇帝陛下,“我会致力于法奥之间的友谊,哪怕为此付出我的一生!”

  他的目光十分热切,带有一种从容不迫、甚至可以说是不容置疑的自信力,而皇帝陛下则不期然间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视线,显得有些不自然。

  “谢谢您,德-特雷维尔先生。”片刻之后,他低声说,“我同样也希望奥地利能够和法国保持友好,愿上帝保佑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

  他这种迟疑而且逃避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夏尔的意料。

  如果是路易-波拿巴,他会同样挺起胸膛来,用同样的华丽言辞来表达自己的自信,并且宣示自己的地位,而这位年轻的皇帝不会这么做。

  从历史上的作为来看,皇帝意志十分薄弱,而且从小所受到的皇室礼仪教育和老师们的“开明君主”的教导,甚至不太懂得怎么拒绝别人的意见,更加不喜欢拒绝别人强行向他灌输的想法一言以蔽之,他没有多大的主见。

  他听从别人的意见,却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的意见,以至于他统治的最后几十年,旁人都说不清这位身居宫廷当中的皇帝,到底有什么想要达成的事情。

  在历史上,他并不喜欢俾斯麦和德国人,但是他默默地做了他们的盟友,将自己的帝国绑在了德意志战车上。

  他也不喜欢匈牙利人,但是他默然承认了匈牙利人鼓噪起来的几乎所有意见,以至于在匈牙利人和奥地利有了利益冲突的时候都支持匈牙利的观点。

  弗朗茨-约瑟夫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是一个命定的继承人,一辈子想的都是怎么守住家业,不至于在他手上有多少缺损。

  他一辈子都是在跟他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并且彬彬有礼然后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

  他没有什么主要的判断,除了保住家业之外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原则,所以谁更能将观点灌输在他的脑子里,他就倾向于谁。

  既然别人都可以这么做,为什么我就不能这么做呢?我要趁这个机会,至少让他心里对我有个深刻的印象。夏尔心想。

  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在此刻,他刚才的那些彷徨和忧虑仿佛瞬间消失了,平常的那种无比的自信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让他看起来极有说服力。

  在旁边的夏洛特看来,她的丈夫在欧洲最尊贵的家族面前表现得如此从容而富有感染力,更加心里充满了喜悦。她深信特雷维尔家族,纵使头衔不如这位皇帝,但是血统是同样高贵的,所以对能够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的丈夫感到十分自豪。

  “好了,我们先去赴宴吧,专门为您夫妇准备的宴会。”也许是为了转移开话题一样,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另外跟夏尔提议,然后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夏洛特,“夫人已经累了吧?等下吃点东西您就可以休息了,我们尽快办。另外……如果您实在不太舒服的话,也可以先去休息。”

  “陛下,我并不累,相反我感觉很不错,您不用特别来担心我。”夏洛特连忙笑容密布,同样从容地回答,“能和您共进晚餐是一种无比的荣耀,请允许我借着这难得的机会享受这种殊荣。”

  “应该是我感到荣幸才对。”面对夏洛特时,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不用感受到来自夏尔的压力了,所以又重新显得从容了起来,“请允许我让我未来的妻子同您坐在一起,让她先感受到母亲的光辉。”

  “能和公主殿下一起列席?”夏洛特微微一惊,然后笑得更加欢畅了,“陛下,您又给我一个无法去休息的理由了!我真想看看,什么样的美人儿能够如此迷住您这样拥有一个国家的皇帝,在巴黎人人都传说她貌美如花呢。”

  这巧妙恭维话,让弗朗茨-约瑟夫脸上微微一红,但是眼睛里却布满了喜悦。“您太言过其实了……”

  接着,仿佛是为了不让特雷维尔夫妇再发挥似的,他转过身去,朝不远处的廷臣挥了挥手,而廷臣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请跟我来吧,宴会马上开始了。”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感,弗兰茨-约瑟夫皇帝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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