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唇枪舌剑
“如果这种努力被贵国当了真的话,那么……我们也会希望贵国珍惜我国的努力……”
当听到夏尔这句话之后,亲王和外交大臣各自对视了一眼,面色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
此时此刻,这位看似一直都滑不留手的年轻人,终于第一次在暗示当中透了个底。
在一片寂静当中,帕麦斯顿转头看向了仍旧面无表情的罗素首相,然后用英语再度向他着重强调了一遍,尤其是强调了夏尔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套话之下所隐藏的东西。
“他真是这么说的吗?”
在这样追问了几次之后,罗素首相终于了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着夏尔,用英语问了起来。
“那么,请问一下,德-特雷维尔先生,波拿巴先生想要为维护欧洲的秩序和和平,付出什么样的诚意和努力呢?”
虽然听得懂他的问话,但是夏尔仍旧装作一副颇为迷糊的样子,然后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保尔-比洛特,似乎是在等待着他将首相的话翻译给自己听。
直到被夏尔用期待中夹杂着威胁的眼神扫过之后,保尔-比洛特才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惊醒了过来。
是啊,他明明听得懂,却要叫我来煞有介事地翻译一次!
翻译给能听得懂的人听,比翻译给听不懂的人要难上十倍。
如果听不懂,那么就算意思有一点出入,对方也不会在意;但是如果对方根本能够听懂别人的意思,那就特别考验翻译水平了他会对比两个人之间的发言,然后从中看出自己到底够不够格当一个助手。
更不用说,就在对面,还有一个精通法语的英国外交大臣在看着自己。
天哪,这到底是幸运还是酷刑呢?
“首相阁下在问,总统阁下打算为了欧洲的秩序和和平付出多大努力。”片刻之后,保尔-比洛特强行压下了心中的不安,慢慢地用法语向夏尔作出了解释。
直到此刻,他还是绝对难以接受,仅仅在这次看似不经意的偶然会面当中,两个国家的最高层人物们就已经聊到了如此深入的话题。
听到了他的话,夏尔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对他对这出戏码的配合感到满意,还是对他把握住了主旨的翻译感到满意。
“总统阁下的诚意,当然是可以用法国的一切实力来担保的。”夏尔字斟句酌地回答,同时盯紧了帕麦斯顿那张苍老却仍不失魅力的脸,“他愿意以法国的一切实力,来支持爱好和平的大国维护欧洲既定秩序的努力。”
“一切实力?”帕麦斯顿皱了皱眉头,然后略带着点怀疑地扫了夏尔一眼,“我可否认为,这其中包括的法国的军事实力?包括它的整个陆军和海军?”
虽然这句话看上去有些冗余,但是夏尔当然能够听出其中隐含的质问波拿巴和你们,能够完全替法国说话吗?以及,你们能够完全支配法国军队的一举一动吗?
“必然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斩钉截铁地回答。“总统阁下是拿了一千万选票进入爱丽舍宫的,若论合法性和代表性,难道如今的欧洲还有谁比他更能代表一个国家吗?他身负全国民众的期待,自然也有权号令民族的刀剑。况且,我国的军队追求荣誉,他们愿意追随在总统的旗帜下维护欧洲的和平和秩序。”
“我听说您在陆军部任职的时候,曾经参与了陆军内部大量的人事改革?”帕麦斯顿并没有被夏尔的套话所打动,“那么,我相信,在法国没有人比您更加了解军中反对派的力量了……”
“我在军中没有发现反对派。”夏尔打断了他的话。
“嗯?”因为感到有些意外,所以帕麦斯顿几乎像是要失笑了,惊愕地看着夏尔。
这确实是睁眼说瞎话了如果没有反对派的话,路易-波拿巴和他的这位忠实助手,又何须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死命整顿和清洗整个陆军的指挥层?那么多人被打发到边境甚至北非,他们不是反对派又是什么呢?
“我们在法国没有反对派。”以一种坚定不移的态度,夏尔笃定地看着帕麦斯顿,“也许有些人和我们在某些事务上的意见不同,但是在重大问题上,在国家的荣誉和利益上,他们不会反对这种根本性的问题他们同我们一样乐于维护国家和军队本身的荣誉。也许有些人会对我们的某些行为表示质疑,但是在祖国需要的时候,他们绝不会抗拒祖国的征召。他们会秉持陆军的传统,以大无畏的勇气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勇敢地投身到任何一场斗争当中无论在其中要遭受多么大的风险,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帕麦斯顿一言不发地听夏尔说完,然后再度将他的话翻译给了首相听。
夏尔旁边的保尔-比洛特此时已经彻底惊呆了。
这不是一个宣扬友好和和平的空谈,这更像是一个战争宣言。
问题是,这到底是针对谁的?
特雷维尔先生这番炫耀武力的宣言,在别的场合上甚至可以看作是当面威胁了,但是在这个场合又不太像,他简直闹不明白了。
“也就是说,贵国可以使用自己的全部军事实力,维护欧洲已经摇摇欲坠的和平?”罗素首相再度问了出来,“只要总统和贵国得到应有的荣誉?”
保尔-比洛特以略带颤抖的语气将首相的问题翻译给了夏尔听。
此时他已经明白了,这是一次十分重大的会谈虽然他还不明白到底是在针对什么。
哪怕是几个小时之前,他都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成为了如此重要的谈话的参与者和见证人。
“是的,我们热爱和平,我们同样追逐荣誉……”煞有介事地听完了这个年轻人的翻译之后,夏尔马上又点了点头,“我国有数十万渴望为国家博取荣誉的将士,而我们随时可以使用这几十万将士,为维护欧洲的和平效劳,这就是我们的诚意。如果维护和平的代价是热血和苦难,如果保卫欧洲需要讨伐邪恶的罪人……那么,我们会鼓起勇气来,甘愿冒一切风险,参与到保卫欧洲的神圣事业当中。”
“也许诚意太多了……多得过了分?”帕麦斯顿仍旧看上去不为所动,反而挑了挑眉头。“先生,法国在我有生之年已经追求了一次荣誉了,不得不说那是很辉煌的荣誉。”
他已经明白了路易-波拿巴透过这个年轻人开出的条件。
路易-波拿巴想要称帝并且重建帝国、法国想要在欧洲得到自己的应有地位,只要得到了这些“应有的荣誉”,他就可以以一个维护者而不是破坏者的名目,参与到这个已经被确认并且维持了多年的欧洲秩序来,必要时甚至可以帮助英国讨伐“欧洲的罪人”。
但是,在英国人看来,谁挑动了大陆的平衡,谁就是欧洲的罪人。英国此时想要讨伐某个国家,绝不意味着他们想要再让法国取得某种支配地位。
所以,真正关键的问题就在这里了拿破仑的侄子,想要在欧洲得到一个什么样的荣誉?
“不言而喻,那种荣誉确实很辉煌,以至于某些人现在还在怀恋它。”夏尔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但是很快就话锋一转,“但是,想象的事业终究还是会被现实击得粉碎,法国已经承认了现实,而且乐于在现实中找到一个仍旧属于它的有尊严的地位。总统已经在伯父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教训,也明白了帝国终究是有界限的,我们应该而且必须同邻国和睦相处我们并不想在整个欧洲燃遍战火,我们只想享受来之不易的和平。”
“如果波拿巴先生明白事理的话,那么我总得承认帝国总比共和国好。”帕麦斯顿貌似和蔼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的历史已经证明了,君主制总是优于暴民统治的。”
这是他第一次代表英国承认,路易-波拿巴有政变乃至在近期称帝的自由只要他如同他保证的那样,面对现实,并且乐于和爱好和平的大国一道维护和平的话。
换到了这样一个保证之后,夏尔看似十分激动地再度朝他躬了躬身。
“非常感谢您如此作答,先生。”
然而他心里却在大骂,英国想要拿出这种“虚”的承认来换法国“实”的承诺,实在太过于狡黠,偏偏他又只能在面上道谢。“但是……在很多人看来,仅仅换来一个必将到来的承认,可不算什么可称道的荣誉。”
“您打算要什么样的荣誉呢?”帕麦斯顿反问,“荣誉当然好,但是过于追求荣誉的话恐怕反而会大大有害……”
“我们只需要您的一些理解和默契而已……”夏尔硬着头皮回答。
“法国在北非已经自行其是了,好像也没经过我的同意。”帕麦斯顿立即封住了他的道路。
“如果只有北非的话,我不用考虑回去了,先生。”夏尔略带苦恼地耸了耸肩,“我要是在这里答应了您的这些条件,当我踏上法国土地的那一刻,我就会被以叛国罪而被逮捕的。”
“您可以跟我提出庇护啊,我倒是很乐意留您在英国多呆几年。”帕麦斯顿以一种严肃的语气回答。
“噗嗤……”夏尔终于被他的幽默逗笑了。
笑了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摇了摇头。
“好吧,先生,那我得将总统直接交代的事情跟您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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