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她的儿子

　　当悟空迷迷糊糊苏醒过来时，险些因为眼前的黑暗误认为自己从未清醒。眨巴几下眼睛后，凭借极其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房间，看起来像是祭祀做法所用，但也有些日常居家的东西。天花板很高，条条帷幔从上坠落，像是一根根松松垮垮搭下的手臂。墙壁上座靠许多模样奇特怪异的雕塑，羊头虎身，狮嘴狼鼻，浑身上下满是花纹。圆滚滚的凶目瞪着悟空，恍惚间有种当真被什么活物死死盯住的感觉。

　　悟空坐起身子，猛地觉得头骨隐隐作痛，她“嘶”地伸手扶住，指腹碰触到已经干结的血疤上，断片的记忆刹那间接踵而至。

　　被杀的柳老、激愤的人群、师父、紧箍咒……悟空抱头摇晃脑袋，甩掉由于思绪引发的头昏与头痛。她记得自己苦苦哀求师父不要再念咒，而后就晕了过去。师父……

　　对了，师父在哪儿？他们在哪儿？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到这奇怪的地方？

　　悟空立刻四下张望，偌大的房间里除了那些摆设再无任何人，她有些慌了。

　　“师父？莫文？悟净？”悟空开始在房间里走动，手作喇叭放在嘴边叫喊，声音不断回响在空旷的房间里。

　　没有回答。

　　悟空几步跳到墙壁旁，抹黑探索者是否有什么通道。忽然手指触碰到什么柔软的布料，紧接着细微的光照裂成缝隙晃现在脸前。悟空愣了一下，立刻双手抓紧布料用力向另一侧拽动。

　　强光洒进屋内，照得适应了黑暗环境的悟空一阵发懵，揉揉被刺激出眼泪的双眼，悟空立刻探头望去。

　　已经临近日出，太阳浅浅地在山峦里露出小脑袋。通过观察，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居于村落之上，这个房间开凿在半山腰，可以观察到整片村子里的场景。

　　师父他们在下面吗？悟空毫不犹豫起身想要跳出窗户，却忽然感觉到身体撞击在一层墙壁上，瞬间被弹回屋子，抬头看去，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没有注意到窗外镀上了层透明的结界。

　　不过这种程度的结界对于自己不过是小把戏。悟空站起身，右手伸向耳朵里。

　　“大圣，这么着急走吗？”

　　悟空的动作僵在原地，眼睛一瞥，骨璃靠在雕像旁，模样慵懒地调笑着。

　　停顿片刻，金箍棒还是被悟空掏了出来，只是方向发生偏移，转向了骨璃。

　　被金箍棒指着脑袋，骨璃竟面无惧色，浅浅笑道：“二话不说就拿武器指着位弱女子，大圣也太没礼貌了吧？”

　　“呵？你？弱女子？亏你也好意思说。”悟空冷笑一下，“何况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妖怪，根本配不上我的礼貌。”

　　骨璃脸上笑意未减，但并未作何反应。悟空见她不接话，继续道：“你把俺老孙弄来这古怪的房间想做什么？我师父师弟呢？”

　　“你放心，你师父师弟都在村子里面好好的呢。”骨璃拨弄几下自己的头发，伸手将金箍棒往下按了按，“请大圣来只是想和大圣聊聊家常而已，何必如此紧张？”

　　“少废话！你这妖怪恶贯满盈，真以为俺老孙不敢一棒子打死你吗？”悟空手臂微微用力，金箍棒再次挑上来。

　　骨璃见悟空根本不愿听她周旋，慢慢褪下礼貌的浅笑，接近着身形一晃，竟化成一缕沙尘从悟空面前消失掉。悟空吃了一惊，回过神时，沙尘飞到不远处重新聚拢成骨璃的模样。

　　“大圣，打死我之前来看样东西不好吗？”骨璃笑眯眯地勾勾手指。

　　“哪儿跑？！”悟空眼看骨璃挥袖掉入地底，立刻冲上前去。一道楼梯通往乌黑地底，站在门口短暂犹豫后，悟空攥紧金箍棒，飞身冲了下去。

　　骨璃的烟雾沿着蜿蜒楼梯一路向下，悟空紧追不舍。最终，烟雾停止在了一处宽阔的空间里，骨璃恢复肉身，细心整理着飞行中被吹乱的头发和衣襟。

　　“妖怪，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骨璃慢吞吞转过身：“哝，大圣请看。”

　　顺着骨璃的手臂望过去，悟空呆呆地眨动几下眼睛。

　　一口一丈宽的圆形水池，约莫及膝深，池水泛着幽蓝光芒。正中心盘踞着一团乌黑的东西，很像是一个人，看不清五官和眼睛，只能依稀看出他正背对两人抱着什么东西进食。

　　“大圣……”骨璃抢在悟空发问前，浅浅施礼道，“我代犬子，见过大圣。”

　　“犬子？”悟空瞪大眼，“他是……你儿子？”

　　骨璃轻轻点头，神情竟有些骄傲，她慢步走到自己的孩子面前，蹲下身，伸手揽过他的脸庞。这个时候，悟空才看清他的面貌，很像是七八岁的孩童，但浑身乌黑，额头正上镶嵌着一块紫色石头，像是在为他提供着什么。男孩的眼睛没有瞳孔和眼白之分，而是完完全全的碧蓝色。感觉到骨璃的抚摸后，男孩扔下手里的东西抱住她，头埋在她怀里蹭动，嘴里“咿咿呀呀”叫喊着。

　　可当悟空看清男孩丢下的食物却大惊失色，甚至后退了几步。

　　“你、你们居然食人？”悟空指着水池里那节人类的手臂惊呼，下意识攥住了金箍棒。

　　感觉到悟空的杀意，骨璃丝毫不见慌张，温柔地拍扶男孩的后背，笑问：“大圣，敢问一下，妖族内差不多有七成以上，八成以下都会食人吧？”

　　悟空被呛了一口，答不上来。

　　骨璃轻抚男孩的头，带有一丝哀伤，道：“不过，我们却也曾经是人类，只是被活活逼成了妖精罢了。”

　　“你曾经是人类？”悟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骨璃浑身上下的戾气里根本看不到丝毫和人相关的东西——除了她此时拥抱孩子的温柔与慈爱。

　　“我的儿子，曾经被他们诬陷为妖。”骨璃像是在讲述一个摇篮故事，语气放得很慢很慢，“我，也曾经被他们诬陷为妖。”

　　“然后啊，为了惩罚作为「妖」的我们，他们把我们杀了，吃掉，吞进肚子里，被迫成为他们身体里的一部分。”

　　骨璃倏然回眸，眼带笑意，却十足的空洞可怕，悟空听到她的提问，很像是问自己，也像是在问她。

　　“总有人诟病妖吃人。大圣，你可曾听说过人吃人的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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