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浩浩苍生尽虫豸

　　跟着吴老七走了一会，计无离竟发现去路有些熟悉，等停下时，赫然发现前面竟是康贤的家宅。“那掌柜的是康家的人？康贤父母年事不小，这个掌柜极有可能是他兄弟，这下有些难办了。”计无离沉思片刻，又问吴老七：“就是这里么？”

　　“正是，掌柜的姓康，叫康齐。”

　　计无离点点头，又说道：“你走吧，回去告诉你那几个同伴，今天的事如果跟其他人提起，刁家贵就是你们的下场，明白了么？”他思忖着如何处置康齐，一时倒无主意。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吴老七如遇大赦，慌忙离开了。计无离皱眉思索小片刻，就又隐身进了康宅。

　　康家不小，房屋数众，计无离来过一次，但那次只在院内停留未进屋内，也不知道康齐到底住哪一间。隐身好一顿找，才在一间布置华丽的大屋里见到康齐——计无离也不敢完全认定，但那汉子三十出头，高高胖胖，相貌身材与康贤都极为相像。

　　计无离现出身形，却雾了面孔，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康齐面前。正在房中数钱的康齐大惊失色，但他见机极快，惊魂稍定后连忙朝计无离跪下，口中呼道：“小人康齐见过仙长。”世上有仙，并非秘密，能凭空现身的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听他承认自己就是康齐，计无离倒一时无语，思量后道：“康齐，你在翠虚城作恶不少，已是搅得天怒人怨，我今日特来警醒于你，你可知悔改？”但他心想哪里有什么“天怒”，“人怨”确实不虚。

　　康齐有些疑心，这神仙声调语气听起来颇年轻冲弱，不似神仙却像一凡人小子。虽有疑惑，康齐却丝毫不敢表露，忙不迭说道：“小人知罪，日后定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只是作恶的人大多不以为自己在作恶，所以他也不过口是心非，敷衍而已。

　　计无离不知如何处置他，因康贤之故也不能真的伤他性命，只好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一举一动都有天知，望你日后好自为之，多行善事，莫再作恶。”

　　“仙长教训的是，小人铭记。”康齐贴额于地，不敢稍动。又听“仙人”似不会重责于己，安心了不少。

　　惴惴不安的等了好一会，再没听见“仙人”开口，康齐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发现“仙人”竟不知何时悄然离去。又屋里屋外瞧了瞧，确实没发现“仙人”踪影，康齐就一屁股重重跌坐在椅子上，气喘不已。且自此以后，康齐虽未真的变成“行善积德”的好人，却也收敛了许多，不再行那坑拐抢骗强取豪夺之事。

　　计无离离开翠虚城后又步行了数里，才祭出雪霁朝翠虚山方向飞去。到石海峰底时见天色已晚，就没有去找那康贤，径直飞向自己的崖边小院。一路上计无离思绪万千，不知自己今日行为是否妥当；康齐是否真的能弃恶从善，更是怀疑不定。

　　快到小院时，计无离隐隐感到院内有人，心奇谁会晚上来这里。揣着疑惑落在院中，又见中间小屋亮着灯火，一个纤细的人影背对门口立在灯下，远远看去正是是华如烟。不知华如烟为何入夜后来此，计无离忐忐忑忑的，硬着头皮走进屋内。

　　计无离进来后，还未开口请安，华如烟就头也未回的说道：“你下山了？”声音冷冷清清的。计无离更忐忑了，点头说是。

　　“为何要向凡人出手？”华如烟转过身，似乎生气了。

　　计无离大惊，暗道：“师父怎会知道我在翠虚城中所作所为？又为何要生气呢？”又诚惶诚恐地答道：“那人欺压良善过甚，弟子有些看不过去。”

　　“欺压良善？你怎知被他欺负的人就是‘良善’？就算是欺压良善了，又何时轮到你来出手？”华如烟连连发问，语气严厉。

　　计无离心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他不敢说出口，弯腰垂首，低声说道：“弟子若不出手，那被欺负的人怕是有性命之忧。”

　　“呵呵，我问你，你怎知那人就是‘良善’？你认识他么？还是已经很熟了？”咄咄而言，华如烟显是动了气。

　　闻言计无离也是猛地一惊，心道：“自己确实不知那陈三罐是好是坏，若他与那刁家贵等是一类的坏人，自己出手是对谁错却实不定。”想到此处，计无离冷汗涔涔，彷徨不已。哇嘎似觉出气氛不对，只睁着眼睛看了看计无离，又看看华如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华如烟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或许你见人穷困可怜，就以为他是好人，有谁告诉你可怜人就是好人么？你是看到他行善事还是打听过他就是好人？”

　　“弟子知错了。”计无离此时已是心惊胆战，扑通跪了下来，又说道：“弟子莽撞，见那人被逼着交出幼龄女儿，气愤不过就出手了，弟子莽撞。”

　　“幼稚！愚蠢！”华如烟越说越气，只觉面前这个弟子毫无头脑，骂了一句仍不解气，继续斥道：“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的，你以为这天下事非黑就是白么，你贸然出手，有想过前因后果么？”

　　“我……弟子不该莽撞，请师父责罚！”计无离既悔又恨，悔不该不察真相就贸然出手；恨自己不明情形就出手就要了人命，惶惶不安，心胆欲裂。

　　华如烟拉过椅子坐下，看了跪伏在地上的计无离一眼，冷冷说道：“你们上山后修行自便，上下山也可自由安排，或是因此你才以为翠虚门没了规矩法度吧。”

　　计无离自上山后修行全凭自觉，除每月初早课，其余时候确实少见门内长辈，至今为止他尚未见过一次“太”字辈长老。由此看来，翠虚门对弟子几无约束，管束十分宽松。但他也从不以为翠虚门真没有规矩，而这次自己怕是触了门规戒律，师父才如此发怒。于是计无离又低声说道：“弟子无知，如触犯门规戒律，请师父重重责罚。”

　　华如烟未再开口，计无离自然不敢再说，屋内好生安静，老灯浑黄，摇曳不停。

　　“我问你。”华如烟忽然又问道：“假如你见到两伙蚁虫因争食打斗，你会去帮弱些的那群么？”

　　计无离想了想，说道：“不帮。”

　　“哦？那你为何要帮人呢？蚁虫微弱，你尽可以定他们生死，而在我们修者眼中，凡人之微弱又与蚁虫何异？”

　　听完，计无离心觉华如烟所言不无道理，却隐隐又觉不对，想了想说道：“师父您说过，修行者也是凡人，不过会法术而已；并且您还说就算那天上仙人本也是人。既然都是人，弟子不应待人如待虫豸，看人如看异类。”计无离虽知自己大错已铸，却也不赞同华如烟的蚁虫比人之论。人开七窍，生灵智，有七情六欲，悲悯同情，怎可与虫豸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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