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桂花糕

　　入了秋的余杭城开始有了些许凉意，林雨轩坐在自家酒楼的顶层长长的舒了口气，经过他半年的研读，这一本《经络要术》总算被他完全吃透了。

　　林雨轩将书本合拢放回到了古戒之中，经络要术全篇融会贯通之后，他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不过这个想法需要作出一些准备，自然不能急于一时。

　　顺着酒楼敞开的窗外，余杭城的风光一览无余，桂花巷里的林家灯火晦暗，已不复昔日亮如白昼的景象。

　　林启雄等一干支脉最终还是败了，可林雨轩没想到他们会败的如此干脆。

　　干脆到，甚至他们还未曾出手便已经失败。

　　沉默的刀客在那日的正厅只是轻轻的拔刀出鞘，接着红线乱舞，刀客默默收刀归鞘，而那些支脉的人便集体昏厥过去。

　　林雨轩也曾好奇问过林子淼，那日的刀客出刀的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林家家主的对此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一如暴雨倾盆，谁知那分毫之间有多少雨点垂落在地？

　　而后刀客将丢死猪一样将这些人塞进了车厢里，最后自己架着马车缓缓离开。

　　林家的支脉散了，而散去的似乎不光有林家的支脉，还有林家那仅剩的威严。

　　林家宗脉三人，支脉十九人，这一次家族事变之后，如今宗脉只剩下了两人，而支脉也仅仅只剩下十三人而已。

　　宗脉离去的，正是那位家主林子淼。

　　他的内伤终究没有因为静养而痊愈，反倒是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越陷越深，最终在初秋时节，这位被外人骂了半辈子废物的人，就躺在自己的卧房内安然离世。

　　那日林子淼自知油尽灯枯之时，他吊着一口气叫来了林雨轩。

　　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

　　“我已大限将至，林家家主之位我会交给云裳，这孩子性子随她娘，看上去娇弱，但心里硬气的紧，也只有你照看着我才能放心。”卧榻上林子淼缓缓的说道。

　　这位喜穿锦袍的家主，如今只能穿着一身内衬，昔日威严的脸上如今只剩下了苍白。

　　林雨轩坐在床边轻声回道：“放心，有我在。”

　　林子淼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接着他又断断续续的说到：“林家被武林世家四个字拖累已久，我本有意让你接任家主改换门风，但有些事情却并非这么好改变的。一入江湖除非是人死灯枯，不然便再也出不去了。”

　　说到这林子淼咳嗽了一阵，然后他继续道：“让云裳这丫头接任家主位也是因此而考虑，她性子强硬，又有你照看，想来还能支撑的住。只是家已残破，需要儿子你好好用心缝补了。”

　　林雨轩点了点头，有些不忍的说到：“家里事自然有我，爹你放心，多休息会吧。”

　　林子淼伸手拉住了林雨轩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爹要说，有些话啊，不说便来不及了。经此一役林家底蕴算是彻底消亡，日后武林中免不得会有人想踩着咱们家上位，云裳性子再强硬终究也是个女子，所以有些事只能你这个当哥哥的来做，我知道你从小读的是圣贤书，有些事情怕脏了心性不愿去做，但为了林家，爹只能委屈你了。”

　　听到这话林雨轩漠然的点了点头，他前世在红尘中浑噩过几载时光，自然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林子淼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声音也变得爽利起来，他轻声道：“林家共有三座产业，姑苏城的酒楼和镖局就先关了吧，那里江湖门派多，关系复杂纷乱的很，你们两个暂时处理不了，将这两处产业盘出去，你们二人再从余杭城本地购置些产业。”

　　林雨轩有些不忍，这位家主显然已经是回光返照的时候了，但心里念念不忘的却仍是家族兴衰，这显然不像他被人叫做败家子的风范。

　　林子淼似乎看出了林雨轩的不忍，他轻笑一声：“别为爹心疼，爹年轻时也曾纨绔不逊，既然浑噩了一辈子，那临走之时也就不想再浑噩下去了。”

　　接着林子淼继续缓缓出声，他说的都是一些关于林家的琐碎之事，大到家族的产业运转，小到家中的待人礼仪。

　　这最后的半小时里林子淼说了很多话，甚至比之前林雨轩所有听到林子淼的话加起来都要多。

　　只不过最后这些话语都渐渐归于沉默，这位家主似乎有些说累了，他倒在床上，眼神涣散，忽然喃喃着一句：“轩儿啊，你娘做的桂花糕，其实很好吃。”

　　林雨轩赶忙点头，轻声附和道:“好吃，很好吃。”

　　林子淼的眼睛忽然睁了睁，而后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这位庸碌了半辈子的林家家主，说出了他一生中最后一句话：“轩儿啊，你真的是爹的轩儿么？”

　　而后未等林雨轩开口回答，床榻上的林子淼已经双目合拢，怅然离世。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的余杭城内，林子淼的离世与林云裳继任家主的事情弄的满城风雨。

　　茶馆酒楼内到处都是风言风语，其言辞无外乎一代不如一代之类的感叹。

　　而林雨轩也没空去搭理这些风言风语，在老管家的扶持下，林雨轩开始接管起了林家的产业。

　　将姑苏城的酒楼与镖局关闭了之后，林雨轩在余杭城内购置了一处房产，请来了郎中蒋先生坐镇，开了一家医馆。

　　同时，余杭城内的林家酒楼则是交给老管家亲自打理，林雨轩则在家中处理起了家族上下的大小事务。

　　相比林雨轩，林云裳的担子也未必会轻松多少，现如今这名女子每日埋头与武房埋头苦修，一个武林世家，只有她一位刚刚进入通达境不久的女子坐镇，怎么看都显得薄弱了一些。

　　“少爷，快入夜了，您该回府了，不然家主要担心了。”老管家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酒楼的顶层，他望着坐在床边的林雨轩低声说道。

　　林雨轩哑然一笑，接着对老管家说道：“张叔，不急，您坐，我们一同看看这大好的余杭城。”

　　老管家也不拒绝，但似乎已经做惯了下人，他没有落座只是站在林雨轩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朝外看去。

　　“我爹的伤，是太白剑宗的人弄的吧。”林雨轩忽然抛出一句。

　　老管家没有遮掩，他轻声道：“的确，不过这事我也只敢跟少爷你说，大小姐性子直，若是执意以卵击石，还得靠少爷你多加阻拦。”

　　林雨轩幽幽地长叹一声，太白剑宗乃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想要为林子淼报仇，还不知要多久的时光。

　　窗外本已经伴随夜晚而略显寂静的余杭城忽然喧嚣起来，城门外一条由火把构筑长龙缓缓入城，所过之处皆是亮如白昼一般。

　　“钱家的人回来了。”林雨轩皱了皱眉，低声道。

　　老管家同样有些愁容，但却并不凝滞，只是沙哑的说道：“昔年钱家与林家早有间隙，如今钱半城远商归来，少爷相比免不得要头疼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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