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景行维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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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嫣不喜欢这个孩子,并且对这个孩子的不喜欢明显到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从这个孩子出生,她也只抱了他一次,也就是想要杀死他的那一次。
所有的宫人都看的出来,她们的王后宁愿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着喂鱼,也绝不会去碰小太子一根手指头。
太子一岁那年,楚王很是宠爱,他来到九重台转头就问:“悍儿呢?”
李嫣自生产完,总是恹恹的没有精神,闻言也只是眉头一挑:“你问的谁?”
他似乎觉得惊奇:“我们的孩子,悍儿!”
她这才恍然大悟般:“哦!他啊?他竟是叫悍儿吗?”
他呆愣了一瞬,这才有几分生气:“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李嫣揉了揉额头,不甚在意的说:“兴许是知道的,现在记不得了。”
他眉头狠狠的皱起:“他可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血!”
她手中挑弄着一枝花,漠不关心道:“哦!那又怎样?”
夙潇从这杂乱无章的对话中实在是看不出楚王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谊,说他喜欢她吧,看着也不像,可若说他厌恶她,看着就更不像了。
直到李嫣再次怀孕。
她懒洋洋的躺在藤床上,手上拿着一柄纨扇,手指一根一根轻抚那纨扇上所绣的梨花。
跪在地上的太医说完吉祥恭贺的话,可觑着这位王后的神色实在不是什么欢喜,正要开口委婉的提醒,是不是得将这个好消息去报给王。可那位王后的眸子冷冷眄过来,不带丝毫感情的说:“打掉这个孩子。”
那太医惊愕的抬头,嘴唇抖了半晌连句话都说不利索。
其实夙潇也能够理解,楚王继位多年,子嗣艰难,也不过李嫣入宫之后诞下一子,且这一子还是春申君的血脉,虽然说吧,这件事情是个秘密。
但话说回来,一般人家都不会随便打胎,更何况,这还是王族,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得来这样不易。
李嫣的手段她从没有见识过,但从当初春申君府上满院姬妾中,她一人独得宠爱也可以窥见一二。
所以,在晚间的时候,这一碗落胎药毫无意外置在了她的桌上。
她端起这碗药,汤药氤氲出雾气,晕的她的眉眼都寡淡了几分。
她正要喝下去,却从殿外急匆匆进来一个人,打翻了她的药碗。
楚王满目阴鸷,指着洒了满地的汤药问:“你告诉我,你想要喝的这是什么?”
她淡淡拂开他的手,连多余的半眼都吝啬给他:“你自己知道,就不要问我。”
他怒极反笑,只一手抬起她的下颌:“你忘了令尹送你入宫是做什么?也不过是为孤绵延子嗣,请你记住你的本分。”
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哦!还真是忘了。”
她眉眼间显出疲态:“你出去吧,我累了,想要睡一会。”
他眸子越来越暴戾:“王后就这么不想看到孤吗?”
“王多虑了。”
他看到她一副事不关心的模样,终究是失控:“你入宫两年,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这才看他,依旧是恭恭敬敬答:“我在想,怎样服侍好王。”
语罢,她像是询问:“我看王的身体很好,不想是外界传言那样子嗣艰难,不若再从世家大族挑几位女子立为夫人,更能为王族开支散叶。”
他脸白了一白,往后退了两步:“王后为孤想的真周到。”
语罢,他又狠狠说:“那你可是看中了谁,想要谁入宫来与你姐妹相称?”
她看他:“王喜欢的,我自然中意。”
他大笑:“好!不过,你得生下这个孩子,生下这个孩子,你便坐好你王后的位子,孤再不会来扰你,也请你不要烦扰了孤,省得我们两相生厌。”
李嫣蹙眉,淡淡道:“如此,便真是再好不过。”
后来几月,她安心的养胎,喂鱼,实在是过得悠闲。
这个孩子实在不像太子那样多舛,除了那一碗没有喝下去的落胎药,他可以说是没有受到丝毫威胁就顺利的生下。
是个男孩。
夙潇无法知道李嫣对这个孩子是不是有那么点怜惜。因为,就连太子过来张着手臂要抱时,她也能万分冷漠的用手中的纨扇将太子拨到一旁,再毫不留情的离开。
这个人,心硬起来,真是的连寒石都不及其万分之一。
她靠坐在榻上,帘幔放下来只能看到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
楚王抱着这个孩子坐在榻边,轻声对他说:“这是我们的孩子,长的很像你,你要摸摸他吗?”
帘幔后的嗓音冷冷清清:“不了。”
冗长的沉默过后,楚王又说:“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这次李嫣倒是没有拒绝,想了一会才说了一个字:“犹。”
楚王声音有点哑:“好,以后就叫他犹儿了。”
怀里的孩子突然大声哭起来,楚王也没有哄慰,只是眼睛直直盯着帘幔。
夙潇知道,他在期盼,期盼着帘幔后伸出一双手抱过这个孩子,这是他们真正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
可是,终究还是要让他失望了。
李嫣漠寒道:“他哭了,抱他出去吧,吵的我头晕。”
楚王像是终于死心,他低头看着这个孩子,而后不轻不重的说:“好!我此前答应你的,也会做到。”
后来,楚王果真再没有找过李嫣,一年时间,太子两岁的时候,整个王宫的夫人不知立了多少。
可说来也奇,无论他立了多少位夫人,女御,再也未听闻有喜讯传来。
而她只是安静的居在自己的九重台,从不过问这些事情。
太子五岁的时候,犹儿三岁。那天夜里,楚王头发披散,双目悲哀的闯进九重台。
她回身看他,不冷不淡问一句:“怎么了?”
他终究祈求,只是不知在祈求什么:“犹儿高烧不退,烧的迷迷糊糊一直喊母后,你从没有关心过他,算是我这次祈求你,你去看看他吧!”
李嫣贯来冷硬的脸终于有了轻微的裂痕,但只一瞬,她又恢复了往日模样:“他病了就应该找太医,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不会医术,医不好他的病,去了也是无用。”
他目呲欲裂:“他是你的孩子,你千辛万苦生下他,却没有抱过他一次,你的心肠当真如此硬吗?”
李嫣不轻不重说:“我的心肠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该晓得。”
他笑的疯狂:“好!好……”
而后几年,楚王形容越发糜乱,最过分的一次,也不过是他与李嫣的贴身侍婢滚在了李嫣的榻上。
当时那侍婢跪在地上抖的筛糠一般,可李嫣只是轻轻的垂眸,脸上也看不出来生气,良久,她才说:“王既然中意她,便赐个封号让她留在你身边吧!”而后,拂袖离去。
而楚王眸子幽深,漫出浅浅的悲哀。
整个王宫的人都晓得,王与王后的关系日渐恶劣。
夙潇看着那女子端坐的模样,有时候也会恍惚起来,她而今在楚王身边是怎样一种心境,她可还记得那个骄矜的少年,她可还记得在他的坟前立下的誓言?
后来一次,楚王喝醉了酒跌跌撞撞行到九重台。
李嫣拧干了帕子擦着他额头的汗,却被他迷迷糊糊抓住了手。
她淡淡道:“王醉了,待会我让人送您回去。”
楚王强撑着睁开眼睛:“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李嫣眸子轻微的动了动,不知道他这是胡言乱语还是酒后吐真言。
等了半晌,楚王才继续说:“我们生个女儿好不好?若是有一个长的和你一样的女儿,你是不是能喜欢她几分?”
她蹙眉:“我不喜欢孩子。”
他喃喃道:“不喜欢孩子?是真的不喜欢孩子,还是……”
说到这儿,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噤了声。
夙潇冷眼看她在宫中这几年,真似是一块寒冰,其实也不能说是寒冰,说寒冰都显得她温暖了。
她偶尔也会想,若是她没有遇见慕情,而是先遇见楚王,这一切又是什么模样。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若是她没有遇到慕情,自然也不会委身于春申君,自然也不会设法入宫,这样一来,她更不会识得楚王。
所以说,一切早已经注定了。
后来几年,她的身体越发不好,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是半昏迷之状,大堆大堆的珍贵药材送到九重台,可她的病丝毫不见起色。
夙潇知道,她这是郁结心中,什么药都医不好的。
楚王来看过她几次,惯常的说几句安慰的话,也是匆匆离开。
其间李园来看过她一次,曾经的翩翩公子此时却生出几分落拓之感。
她那日似乎精神了几分,遣散了侍从和他说了几句话:“你为了我,留在楚国这么多年,其实大可不必。”
李园看着她身上的锦衣华服,凉凉笑道:“我千算万算,哪里又能算的到是这个结局。”
李嫣这次倒是和他平和的说话:“可我这一生,归根究底,不就是你一手毁了吗?”
李园认真说:“是,是我毁了你。”
李嫣懒懒的笑:“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其实很喜欢你,我甚至亲手酿了两坛酒,就埋在梨园的树下。你不喜欢我去那儿,我便偷偷去那儿埋的。”
李园仿佛震惊,良久他才苦涩说:“是吗?你竟是很喜欢我吗?”
李嫣歪着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听说,你要离开楚国一段时间?”
“嗯,大概半月就可以回来了。”
她“哦”一声,也不再多言。
夙潇知道,他这次离开应是去寻那阵眼。两仪之阵他早已得到,按照时间来算,他这个时候应是差不多布好了两仪阵,可唯独缺一方阵眼。
若是一般的阵法,寻找个差不多的法器也可以发挥出大阵十之八九的威力,可两仪阵不一样,这样的逆天之阵,若是没有与之相配的阵眼,多半情况下,卷入其中的所有器物都会被绞成齑粉。
其实到了现在,她都没有弄清楚李园开这阵到底是要逆改一些什么事情。
或许说,这一路行来,哪里出了差错?
还不待她细究明白,楚王便差人给李嫣送来一样东西,华贵的锦盒未开,她伸手接过的时候,还是能够感到盒沿的冰寒之气。他淡淡垂眸,没有说这东西是什么,哪里得来的,只说是给她养病用。
此物,正是㻬琈之玉。
夙潇看着她从那锦盒里掌出㻬琈之玉,那玉色泽寒凉,上方甚至因绕着丝丝冰雾,玉中带一点赤红,那赤红却是不断流转,她要看的再仔细一些,却只听见旁边苍溟一声惊呼:“坏了!”
她正想问怎么了,只见苍溟腰间一直挂着的承影剑飞矢而出,仿佛受到牵引般向着那㻬琈之玉而去。
晴空之上突现雷霆,紫色的闪电夹杂着雷鸣隆声而来。
闪电劈下来烧焦了一方竹林,漫天的火突然从四周烧起,一瞬间窜起两人高的火焰,她袍角处被烧的焦黄,天上开始落雨。
她此生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雨,砸在人身上疼的厉害,可就是这般大的雨,也没有浇灭万丈的火焰。
晴空雷霆,大雨火舌,一切都诡异至极。
苍溟拉紧她的手:“这次恐怕不是幻境要碎了,而是承影剑受到㻬琈之玉的牵引,乱了这阵法。”
夙潇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看尽了离奇的事情,所以她,想,就算是再怎样离奇古怪的景象,她都能面不改色的看下去。
可当九天之上倾泻而下蓝色的电光时,她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这阵法。
承影剑依然浮在半空,对着一个方向不断撞击。
而此时地面皆被火焰一寸寸烧灼,除了苍溟之外,她只能看到漫天的大雨与升腾而起的火焰。
苍溟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蔼蔼的说:“不要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她能感到他的手抖的厉害,而后,她便感到胸口一抹凉意,疼的她几乎要痛呼而出。
像是想到什么,她费力的扳下他捂在自己眼前的手,果见自己的胸口插着一把剑。
她摇了摇头,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苍溟眸子猩红,只是俯身过来吻了吻她的额头,坚定的说:“信我,好不好?”
她不知怎的,竟然点了点头。
意识涣散之前,她仿佛看到苍溟露出一抹骄矜的笑,而后,便是承影剑凌凌冽的剑芒,一寸寸席卷这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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