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谁偷了我半条粘糕?
乡民淳,乡兵是朴,不是傻。是拙于纳言,不是心里没数。
十根胡萝卜,少了一根,民是不知,还是不敢言,李轩无法判断。
他就是以为能骗得了乡民,才搞一日一餐一练,结果,反被乡民默不作声的笑纳了。
他自以为聪明,以为能一日昧乡兵一顿粮食,节省练兵开支,结果却被心里有数的乡兵,视为蠢驴。
因为乡兵一顿可以多吃一日的粮。
可也就是他早先没有发现骗术中的问题,乡民反而为了多吃一日粮,日日来校场报道,才会心甘情愿的日日出操。
为了钻“任吃”的空子,为了心中多出来的粮食。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阴阳冒覆。
实际乡民会乐此不疲的每日来出操,就是为了心中多出来的那半条粘糕。
李轩小时候,曾经听过一个儿童寓教故事。
说是一个瞎子,拿着三条粘糕到饭馆,让厨子做熟了来吃。厨子做完了给瞎子端上,瞎子吃完,却说厨子偷了他半条粘糕。
厨子很奇怪,说你一个瞎子,看都看不见,粘糕切的片有厚有薄,你凭什么诋毁我偷了你半条粘糕?
瞎子就说,粘糕切的片有厚有薄不假,但是三条粘糕,应该有六个圆角片,我只吃到了五个。所以,你偷了我半条粘糕。
李轩原来就是那个厨子,视乡民为瞎子,自以为偷的巧妙。结果,由于时代与认知差异,反倒多给了乡民半条粘糕。
这没什么,知道魔术玩砸了,才不会变老戏法,才会不断修正对目标人群的定位,对环境规则的把握,不断改善操纵技术。
知道乡民眼瞎心不瞎,下回再偷粘糕,他就知道要把圆角片切碎了。
可是,一旦圆角片被切碎,瞎子心里一没数,就会怀疑。
所以,他就知道了,偷年糕应该偷中间的,不能动一条粘糕两边的圆角片,要完整的还回去,让瞎子心中有数。
所以,他就不光要骗人的眼,扰乱人的心,还要让人在察之不觉之中,操纵人心。
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是他提高变魔术的技术,而不是把看穿他魔术的人,恼羞成怒的全宰了。
那他就会永远成为一个拙劣的魔术师。
这就是北盟为何不照搬汉军军规,为何不用强制命令,不用道德宣教,而是让士卒自己说服自己,自己做那条公平公正的粘糕。
这不是什么爱兵如子,爱兵如子为了什么呀?没目的的爱恨情仇,不过是本能动物的发散情绪。
黎民百姓,就是被情绪支配的动物,牧羊,牧的就是情绪。
爱兵如子,是为了让兵勇于去死!
李轩变的魔术,就是不让道德君子,军中将官去告诉士卒,应该勇于去死。而是让士卒自己告诉自己,应该勇于去死。
可变魔术的磨面与胡萝卜分配,主要还是北盟在地乡亭里涉及的民生部分。
北盟军中,相对公平公正的环境,才是一切的基础。
军功军饷赏赐,许诺再厚,士卒连上官能做到公平,公正都不信,又信个毛的有功必赏。
一旦士卒怀疑了,不信了,即便攻城先登的前程就放在那里,别说争先恐后的争上了,腿都不会朝城墙走。
谁向前,谁攀城而上,那不是勇士,会被嘲笑成傻子,那北盟军中的环境就完了。
李轩也没兴趣为别人奋斗,也不信自诩父母的青天大老爷,会爱自己如子。所以,他也不苛求士卒什么。
可他相信,士卒会信自己,更容易信任日夜相处的袍泽,而不是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见都见不着的“父母”官。
所以,他架构的权力框架,就是让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一边凉快去。让士卒自己,为自己做主。
让一个个为自己做主的人,决定所在小圈子的命运。让小圈子内的所有人,决定小圈子内个体的命运。
一个个大圈小圈,是好是坏,由各自圈里的人决定。
北盟就是个大圈,这个大圈是由无数小圈组成的。一个个小圈公平公正了,大圈就没有不公正不公平的道理。
组成大圈的一个个小圈好了,大圈就没有不好的可能。
反之,像大汉天子那样说自己是多么稀奇的物种,朝廷说自己多么正确有道理,州郡官吏说自己多公平爱民,那不过是奴隶主的自说自话。
奴隶跟奴隶主就不是一个圈,见都没见过都成父母了,都能爱民如子,这可能么?母马与公驴连突破种族的亲密接触都没有,怎么可能是马骡的父母?
自诩父母的官,撒谎水平,驴都不如!
蠢成这德行,民又怎么会信“父母”没偷自己半条粘糕?
北盟就不同,就是让士卒自己为自己做主,自己爱自己的小圈子,就可以了。
敢越级乱做主,越级瞎爱,反而犯法。
自己能为自己负责,各自顾好各自那摊儿,就行了。
北盟军中最基础的一个伍,伍长都至少要再多笼络一个兵,才能凑够四比四的豆数,才能保住伍长军阶,不被罢免。
一伍其他四兵,一旦皆不服本伍伍长,哪怕是刘备任命的伍长,士卒豆一亮,四比三,直接就撸了。
北盟军中权力的地基就是基数,军阶与勋位则是个体的加权。勋阶越高,豆的加权就越高,权力就越大,但永远低于下一级的合力权重。
即便刘备都是这样,身为大头目,在四兄弟圈儿中也只有两个豆。关羽,张飞与李轩各一个豆。
李轩既能只说服刘备,用两人加起来的三个豆,驳回关羽,张飞两个豆的意见。也能通过说服关羽,张飞,用哥仨加起来的三个豆,推翻大哥刘备两个豆的命令。
可刘备身为大头目,只要能说服关羽,张飞中的任何一人,就能打李轩一顿。
这个权力游戏,实际就是这么简单,不过加减乘除,关联互补。
就是最简单的加减法,与任何一个士卒都可轻易明白的简单权力关系,有位阶加权的春秋国人议政的北盟版。
可如此,北盟就显得很另类,北方军就显的很业余。
但军中每一条军法,每一个条令,每一例规定,李轩等人都知道为什么。
这能让李轩这帮业余的人,心里踏实。
营中正在整装待发的兵卒,就是按照北盟的规矩,根据北盟旗号的指引,列着北方军的伍什里亭编制纵队,牵骡赶羊的走出北盟大营的。
无辎重队伴随之时,步军独自行军带牲口,补给随军,同样是北方军士伍,越来越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又与黄巾探哨接触了?”
出沮阳南营,大军向东北十五里,视线的尽头已经可以看到连绵的群山,与隐伏在山陵基线上的蜿蜒长城。
双人并排,隔着丈宽两两而行的四条行军队列中,队列左右伴随着骑马而行的亭里军官,不时候有背着信旗的传令兵,在两旁穿梭驰过。
一辆被两队骑兵护持在内的驷马车上,一杆竖旌的“仙”字大旗,正在猎猎飘扬。
“仙”旗旁边,是晃动的四杆白羽三叉戟大纛,与两辆平床一样的鼓车。
此次北方军东进支队,名义上的主帅李轩,就在鼓车旁,骑着大黑晃晃悠悠的走。
旁边,刚向张世平禀告完军情的探哨,拨转马头而去。
“远远望见就退了。”
张世平信马由缰,一脸轻松的回,“咱也没撵,没追。”
说罢,又抬头,眯眼朝东方的天空看去。
马上的李轩,循着张世平的目光,同样朝那处天空眯眼看去,却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云上时隐时现的黑点:“我眼神好像不行,都不怎么看的清。”
“发现大股伏兵,鹰自会落。”张世平依然马上眯眼望鹰。
“没实战过,信扁毛畜生不过。”
李轩晃了晃脖子,感觉身上防箭的甲是不是太厚了点,捂的浑身发热,边扯领子边随口道,“鹰怎么判断是不是伏兵?”
“不用判断,人群聚集,鹰低而舞,会围着下界人群划圈。究竟是不是伏兵,要判断的是鹰主。”
张世平语气平淡的回道,“若是鹰唳疾舞,则是人群动了。若是向我来回俯冲,俯冲拉起的拐点,八成就是正向我扑来的骑兵前锋了。”
“怪不得草原那么大,胡骑追击还能那么准。”
李轩赞了声,“有天空中的眼,找人是方便呀。”
“毕竟是畜生。”
张世平一笑,“若是地面三百骑排列如城,只在城墙与四角稀疏散布,天上的鹰,照样会舞出三万大军来。”
“那是胡人。”
李轩呵呵一笑,“南边的内陆州官军,估计不知道怎么骗鹰,更别说黄巾了,没发现伏兵吧?”
他说是不信鹰,不过只是玩笑,对苏双与张世平驯养的六头探鹰,简直是爱若珍宝。
加上不用探马回报,就可一瞬百里的信鹞,鹰鹞之利,让北方军简直如虎添翼,公孙瓒的幽州突骑都没这么犀利的玩意。
因为正像是邹靖说的那样,早已内附大汉,在塞内世代住惯了的乌丸诸部,退化的厉害,放牧都不会了,种地都比放羊拿手。
探鹰信鹞这种侦查传信利器,只在北方鲜卑与草原诸部有。
鹰匠与驯鹰之法,同样保密非常。
汉地将门把鲜卑的马槊学了过来,都没把驯养探鹰,信鹞之法学回来。
有没有这个概念,都不知道。
李轩早前就不知道,胡骑头上原来是有眼睛的。
怪不得蒙古神箭手叫射雕手,原来射杀的是天上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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