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李安心中有座山
“简…简安,那…这简安。”
简雍心乱如麻,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却听身后噗通一声,传来一声呼嚎:“仆简安叩拜家主人大恩,万请主人成全。”
简雍闻声愕然,撑身扭头,循声朝摇椅后看去,就见一身葛衣的简安,正双膝跪地,两手摁前,冲自己不停叩拜。
一起一落的脸庞之上,眼泪如滚珠不停滑落,滴滴答答,打湿了身下一片黄土。
“你…”简雍睁大了眼,莫名的看着不停冲自己叩拜的简安。
“宪和公宰相之肚甫,岂能为难你一个下人,自是只会祝你此去鹏程万里嘛。”
李轩手中扇,不知不觉变成了为自己扇风,一副教训简安的微嗔模样,“多此一举,你把宪和公当什么人了?不过求去而已,何须行如此大礼,欲陷明公于不仁耶?不义乎?勿做小人相,快快起来,待你果有青云日,勿忘宪和公吐哺之恩,便是了。”
“你…”
简雍一脸看神仙的表情盯着李轩,眼神呆滞,气的嘴都哆嗦了。
这是什么意思?不应,就是不仁不义?应了,回头我简宪和就要让当年的家仆照顾?
想憋的我简雍进退维谷?我简宪和当年,可也是狂士!
“我草你奶奶的。”简雍怒的一蹦而起,名士斯文再也不顾,张嘴就大骂了李轩一句,伸手一抽,就把李轩手里的扇子又抢了回来。
一骂出口,扇子回手,果然心中舒坦不少,简雍吁了口气,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了下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傲色,重新浮上脸庞,一边轻扇着风,一边大刺刺的昂着下巴,眼神朝下的瞄着简安,冷声道:“你要出府,可想清楚了?”
“禀家主人问,仆简安。”
简安抬头与简雍毫不避让的对视了一眼,继而重重复又一叩首,“想清楚了。”
“那好。”
简雍面无表情的点头,轻打着扇应道,“你本无姓无名,家父捡你回府,若有吐哺恩,也是在简氏而不在雍。今你既自愿出府,再以简为姓不宜,李君知遇之恩,恩同再造。今小仙既拔擢你于微末,你不如附之其干,改姓为李吧。”
说着,嘴角拂过一抹古怪之色,复又掩去,轻咳一声,语气转温,“正好你无字,便让你恩公一同为你取了吧。”
“还不快谢过宪和公。”
李轩闻声一乐,负手对简安轻轻颔首,又下巴微昂,冲简雍点点,“明公面冷心热,这是帮你切断以往,让我放心用你,大胆拔擢于你呢。家仆自走而无怨,故吏另投它门反抬举,简公之肚量,宪和公之恩,你且记下了,有恩不报,我必不容你。”
“谢家主人大恩。”
简安是个玲珑人,一点即透,立刻向简雍行大礼叩拜,之后起身,复又拱手深拜到膝,大声道,“谢简公成全,宪和公之恩,安记下了。”
“是李安。”
简雍没答礼,而是傲气冲冲的瞥了李轩一眼,“你的子房随你姓李,不辱没你吧?”
“咳。”
李轩总感觉李安这名儿,怎么说不出的怪呢,一听简雍的戏谑,赶紧一摆手,“子房是高祖才堪用的,我算老几?此字戏喻,不可当真,简…咳,安啊。我今日郑重问你,你可愿做我李轩的家臣?”
“主公在上。”
简安复又跪下,大礼参拜,“臣安,愿。”
“好,那我第一个家臣,就是你了,年俸十贯吧。”
李轩大刺刺的一点头,又略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道,“最近手头紧,俸禄咱估计得年底发了。你先跟着我开饭。你若私房钱花完,我再匀你点。”
“臣随主公,不求俸禄。”
简安大声道,“有一饭即可。”
“别扯淡。”
李轩撇撇嘴,哂笑,“你别跟我好的不学坏的学,挣不着钱粮咱迟早散伙,连俸禄都发不起,我都得去要饭,还当个鬼的主公?那咱这主臣名分就算定了啊,你是自起个姓,还是愿随我姓李?”
“安愿攀附主公之李姓。”李安拱手,大声应道。
“好,那就姓李呗,攀附倒谈不上,宪和公包吃住,我还想改姓简呢。”
李轩根本不拿什么姓氏当回事,随口就应了下来,“宪和公说的对,正巧你无字,我为你取一个便是,从今往后,你便字‘断背’吧。”
“李安谢主公赐姓。”
李安又是大礼一拜,“李安从此便是李断背了,谢主公赐字。”
“嗯?这个…”
简雍双眼朝天,嘴中喃喃默念,似在肚中古简文牍中,翻阅“断背”之字的期许与深意,搜肠刮肚半天,还是一头雾水,自不免心虚的偷瞄了李轩一眼,语出真诚的请教道,“小仙啊,这断背二字,可有来历?”
“有啊,来自一座山!”
李轩一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似凭吊怀古,睹物思怀,眼神朦胧,“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藏龙卧虎的断背山,终年冰风暴肆虐,却无碍此间饮食男女,日日喜宴。你道为何?皆因此间男女,虽与魔鬼共骑,却严守色戒。这是一座理智与情感之山,我愿断背今后面临抉择之时,能够想到这座山。任山外冰风暴肆虐,心中理智与情感之山在,便是心安。”
“断背之山,心中山安,原来如此。”
简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少时,又有些纠结,惭愧道,“亏我简宪和自诩博览群书,却真不知此山之所在。”
“在云和山的彼端。”
李轩负手长叹,“传说轩辕黄帝,剑陨之地。我也是在先秦列国的一卷竹书纪事上,看到过此山的记载。武帝之后,先秦竹书多散轶,倒是忘记了出自哪一诸侯国,哪一篇了。”
“是啊,难道要让民知,是谁将舜流放到极南的苍梧之野么?”
简雍不白给,闻言更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暗忖果然不愧是士族门阀出来的子弟啊,家里藏书非简氏可比。
未免李轩小觑,简雍马上接了一句,之后摆出了一副我了解的模样,却不深谈,以免露怯,转而对李安抚须微笑,“断背,切莫辜负你家主公的期许,心中有此断背山,便无封侯日,终能守一世心安。”
“谢宪和公解惑。”
李安恭声冲简雍一礼,又对李轩一拜,“谢主公厚爱。”
“不用讲这些烦文缛礼,自在随性便是安。”
李轩紧抿着嘴,眼神不太敢看李安李断背,也不敢与一副恍然之色的简雍对视,怕自己绷不住笑场,借着李安又行礼时,赶紧笑着一摆手,“行了,事情既定,就不叨扰宪和公了,随我走吧。”
“是。”李安恭声应是,缓步走到了李轩身侧。
李轩招呼完李安,侧过身来,对简雍恭敬的拱手一礼:“宪和公,食堂要发包子了,正缺人手,且容轩先行告退。”
“你且自去。”
简雍一副名士的派头,下巴一昂,轻摇扇微颔首。
李轩闻声又是一拱手,再拜辞,之后扭头就走。
李安亦步亦趋的跟上。
“唉…”
一等李轩背身而走,简雍脸庞上的傲然之色顿消,带之以一股深深的落寞。
他本以为李轩会苦劝他入伙,起码也会大力游说他助饷才是。
可都没有。
此时想想,他倒是明白了李轩为何不苦劝他入伙,为何不大力游说他助饷了。
刘备四兄弟兵不过三百,且全是乡民新训,全副身家若他所料不差,应该就是李轩随身箱笼里的百贯五铢,百匹丝帛,十斤马蹄金,与一些衣被服零碎。
至于刘备,家底连草席草履加一起,怕还没箱笼值钱。
而他简雍呢?简家坐拥家兵三千,佃户一发矛,可再得兵上万。
简氏一族,仅田产,就计有水浇地,旱田,桑田六十三万余亩,五十蹑绫机二百七十余张。年收粟,麦,稻一百五十万石以上,年织绫一千六百五十匹许。
面对家财巨万的他,人家怎么延揽?许个三百万石的官?那就不是官了,那是彻侯!
刘备四兄弟还都是白身呢,怎么可能许他个彻侯?李轩随身的那点薄财,怕是管他简雍一月吃喝,就要见底,又怎敢延揽?
简雍心下凄苦,有八万石田的乡间地主,能跟八百石俸禄的朝官比么?坐拥一县之土,能与一县之令比么?
我简宪和不是那么贪的人哪,若明日真能一起开创出一番局面,今日同甘共苦又如何?
“…卿侯阶前盈尺地,欲寻一席不可得。”
简雍喟然长叹,愣愣的望着李轩二人越去越远的背影,眼神迷离的喃喃自语,“我简雍,自己,难道,真就不能,为自己,封侯么?”
就在渐行渐远的李轩,要钻入食棚的刹那,简雍突然握紧了双拳,举起一臂,大声呼喊道:“小仙,且留步,我与你有事相商。”
狂士做派要不得,邀名是假,为官是真。
简雍想通了,前程,要就大声喊出来!
他简宪和对时下虚弱不堪的刘备等人,如大旱之望云霓。可李小仙个竖子,居然见云不求雨,也不怕渴死。
你个竖子不来求我,我自去找你便是。
旱地既为我所润,地里的收成,我简宪和就要分润。
这他妈就是个生意!
“又是一头驴,上磨喽。”
李轩闻简雍之喊,没听见似的脚步不停,钻入食棚,少许,才在棚外乡民的提醒下,复又钻了出来,一脸诧异的抬手,向紧步走来的简雍,挥手以应。
他笑着挥完手,目光越过了越走越近的简雍,渐渐昂首望向了清冷的天空,深呼了一口气,喃喃道:“刘虞呀刘虞,我才,兵,马,粮,钱,五驴皆全,待我磨好面,你就能尝到白面的滋味了,那酸爽,简直不敢阻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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