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阮大铖的发现
宣化府距离北京并不远,满打满算也就四百里地。大军按照正常行军的速度,七天时间就能到达。可皇上要求每天走二十里,跑十里就休息,大军整体的前进速度就慢了许多。一些热血上头的军官,私底下不断嘀咕,说等到了宣府,恐怕连蒙古兵的影子都看不到。
不过阮大铖并不介意,最好大军晃晃悠悠到达宣府时,林丹汗已经放羊去了。让自己这双用惯了笔墨的手去拿刀子砍人?开什么玩笑。阮大铖很怕自己会成为蒙古骑兵眼里的笑话,然后就被人剁了脑袋,带着死不瞑目的眼睛在马背上晃荡。
辎重营其实就没啥事,那些从京城带出来的刀枪棍棒,根本用不着登录。辎重营老兵每天最乐意的事情,就是轻轻掰断这些长枪当柴火烧。偶尔发现一两根掰不断的,就有老兵大呼小叫的拿到阮大铖面前,仿佛发现了什么怪物。
至于那些锈迹斑斑的军刀,就成了军中铁匠的最爱,用小锤子砸成碎片,丢进熔炉里重新锻造。遇见砸不断的,铁匠就纳闷,然后请阮大铖过来看一眼制造时间,嘴里嘟囔了一句:还是万历年的军刀好使。就让小兵细细打磨,然后登录入库。
这样的日子让阮大铖很郁闷,好好的一个才子,成了一个精打细算的掌柜。不过大军里的稀罕事很多,每天倒也过得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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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第一天训练跑步,就有三千人被淘汰,第二天增加到了四千人,到第三天的时候,达到了夸张的五千多人,可到了到第四天,就骤然减少到了一千多人。
阮大铖也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只知道猛如虎很兴奋,傅山很激动。不就是可以少发银子了嘛,至于那么高兴?人减少了好啊,终于有时间到处转转了。
大军严禁直接喝生水,发现了就是三十军棍外加直接驱除。可数万人的饮水问题,光靠辎重营烧开水,也来不及啊。于是,军中木匠忙碌两天,打造出了上百个足有一人高的大木桶,木桶还带有竹节开关,只需灌水进去拧开开关,就可使用,每五百人用一个。
到使用的时候,便有士卒将厚厚的几个大麻布袋子扔进木桶里,然后再直接从灌生水进去。阮大铖认为这纯属脱了裤子放屁,这不还是直接喝生水嘛,不过跑步累成狗的士兵,那里会有那么多讲究,一个个喝得香甜无比。阮大铖也试着喝了一口,嗯?一股子木炭味…
见阮大铖将水吐到地上,如同喝了什么毒药。马金泉就坏笑着把阮大铖带到河边。这没什么问题啊,柳荫绿树青青河草,一水清澈宛如妆镜。连早上没打理干净的鼻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几株野荷随着水面轻轻摇晃,几朵清丽的小荷刚刚冒出了头,正害羞地打量着两人。用手指在水面上轻轻一弹,清波荡漾,如处子迷人的微笑。
眼前这一切,完美符合宋人杨万里的: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如此美景,让阮大铖陷入了深深的忆古思今中,浅饮一口河水,其中妙不可言的滋味,让人不可自拔。
但那些飘荡在水下的小虫子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张牙舞爪的,似乎带着狰狞的笑容;一条死鱼,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几只硕大的绿头苍蝇正飞舞其上;水中突然翻起了一股黑泥,一只肥硕的鲶鱼张着锯齿大嘴,将死鱼一口吞下,污血和碎肉便漂浮水面…
马金泉扔了一块石头在水里,幸灾乐祸地笑道:“书记官,您可以想想,那些小虫子要是进了你的嘴里会是什么感觉?和鲶鱼吃一锅死鱼汤,您又是什么感觉?对了,看见那边的鸭子和白鹅没有,它们可是直接拉屎在水塘里。刚才我还见您偷偷喝了一口,味道咋样?
木桶里的木炭就是过滤这些脏东西的,虽然比不了开水,但也比直接饮用生水好的多。大军几万人,要是有人因为饮用了生水而造成疾病,那就大大不妙了。这方法可是皇上想出来的,您没见宫里早就竖了几个大木桶了吗?”
对于马金泉的恶心话,正在不断反胃的阮大铖一句都没听进去。回到驻地后,阮大铖愤怒的声音响起,王八之气勃发:“谁以后要是再喝没有过滤的生水,老夫亲自鞭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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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应该在科学院的徐光启,不知为何也来到了大军之中,留下了几个工匠和几辆遮挡地严严实实的黑色马车后,又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军营。猛如虎鬼鬼祟祟地将马车带到了辎重营的一个角落处,还安排了几个人守卫,并下令谁要是靠近三丈以内,立刻强弩射杀。
但遮挡再严实的东西,总有曝光的那一天。孙承宗在辎重营内捣鼓战车,然后就有士兵将黑色马车上的东西装在战车上。阮大铖偷偷看了半天,结果令他很失望,就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装在有一个木头箱子上,两排长方形的木头匣子斜斜插在盒子上,如同一个山羊角。
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如此兴师动众?阮大铖认为科学院小题大做了。又不是佛郎机一类的火器。再说现在火器也不是啥新奇的玩意儿。蒙古人,后金都有,听说一些杀官造反的刁民手里也有。科学院整天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不能弄点实际的?阮大铖很失望。
几个科学院的工匠,在一个小高地上立了一个奇怪的三脚架起来,上面还有一个可以四处旋转的小盒子,小盒子前后两面各开了一个圆洞,然后用水晶一样的东西装了进去。阮大铖很好奇这是个什么稀罕物事,便凑了过去。
皇上站在圆洞后观看了一下,显然极不满意,正对着工匠说什么。猛如虎和傅山却大呼小叫了一番,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隔得太远,只隐隐约约听到了“西洋眼镜”几个字,正想再走进一点,就看见了钟迅的死人脸,轻咳一声,眼睛望天,哼着小曲儿边走边唱。
阮大铖心里腹诽不已:不就是西洋眼镜嘛。杭州不仅盛产丝绸,更乃大明西洋眼镜制造中心。年少时去杭狎妓…咳咳,去杭州进行诗画交流,早就见过了不稀罕。元朝就有的东西,值得这么重视?西洋镜是弄个盒子戴的?阮大铖很为科学院整体素质担忧。
现在大军军营内里到处都是奇怪的事和奇怪的人。戚继光也不过要求五百人一门虎蹲炮,但皇上却要求五十人一门虎蹲炮,按照这个标准,大军将需要一千门以上的火炮,整个大明才有多少?要这么多虎蹲炮干嘛,打野鸭子?
那些拿着高高低低的杆子,进行河流山谷测量的人,阮大铖觉得很无聊;那些戴着白底红十字袖套的人,据说在演练什么伤兵救护,阮大铖看了一眼,决定不和这些白痴在一块儿;对于一群拿着木棍卖力制作大树垭子的人,阮大铖远远绕过。
见到几个骑兵在钉马掌,实在闲的无聊的阮大铖,决定好好和这些大头兵聊聊,毕竟多日不显摆了,嘴里发慌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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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书记官前来,这些大头兵还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对于文人数千年来的敬仰,让他们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后,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等待聆听教诲。
阮大铖很满意大头兵的表现,左手负在身后,右手长袖一抖,露出白嫩的手臂,轻轻在战马身上拍了拍,战马抖了抖肌肉,打了个响鼻算是做了回应。大头兵小心翼翼地说道:“书记官,您最好离远一些。这战马脾气烈不认生人,容易尥蹶子。”
阮大铖围着马转了一圈,微微一笑:“某家也是识马之人,尔等多虑了。唐人孟郊曾有‘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名句。纵马驰骋天地间,方能体会得到个中妙处。某家常常羡慕尔等,可以放马…”
一句话没说话,一个粗壮的骑兵便猛地把阮大铖拉倒一边。阮大铖就见到一个硕大的马蹄子,在鼻子前晃了晃,看样子这战马还要来第二下。另一个骑兵急忙上前拉住战马,揪着马耳朵说了些什么,战马才慢慢安静了下来,一双马眼直愣愣看着阮大铖,似乎很不满。
粗壮骑兵将阮大铖拉了起来,满带歉意地说到:“小人万死,惊扰到书记官了。这马的眼睛不好,看不清面前的人,有生人靠近的时候,就很容易发脾气。小人一定严加管束这头畜生,让它以后离人远点。”
阮大铖怎么也想不到,这马原来看不清面前的人,马也需要戴副眼镜?看来纵马驰骋是件高风险的事。但是,这大头兵的话,怎么听着不是那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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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官的涵养还是得有的,真上了战场,还得指望这些大头兵保命。阮大铖决定不和他们计较,此时讨论一些自己可以显摆的,转移一下话题为好。
看了看远山,看了看草甸,又看了看苍茫大地,阮大铖忽然豪情顿生,千百年来,多少英雄豪杰策马风流,中原逐鹿。想想都激动,铁甲战马遮天蔽日,双方将士金戈相碰,这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阮大铖想起了《三国演义》中的一段,不由得吟哦有声:“操将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及于当阳之长坂”。又想起了史记中的记载:“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
看着大头兵惊讶的表情,阮大铖不禁暗暗感叹:年少不读书,老大徒悲伤啊,古人诚不我欺。
粗壮的士兵挠挠头道:“书记官,这是谁胡说八道咧。一日一夜跑三百余里,这马还要不要了?一日一夜跑七百里?这是谁胡咧咧?就咱这战马,每天最多走个60里地就得休息。走得太多了,马会生病,而且辎重营也追不上啊。”
阮大铖把这粗壮的士兵打量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道:“骑兵一天最多走六十里?你可知欺骗上官是什么罪?”
士兵急忙拱手道:“书记官,小的不敢撒谎。骑兵主要用来作战时冲锋,不是每日里长跑。如果真的用来急行军的话,一万匹战马里,最少要死掉三成,剩下还有三成也会患病上不得战场,剩下的人就算冲到战场,也会累得浑身脱力而无法作战。
而且战马需要的饲料与普通家畜不同,必需是精饲料。要是就吃点草啊什么的,战马很快就会掉肉,变得不堪驱使。因此每一匹战马都需要专人照顾。”
阮大铖翻了翻白眼道:“战马饲养这么麻烦,找这么说,饲养一匹战马都得养好几个兵了。”
粗壮士兵有些丧气地说道:“听皇上说,如果不算迅疾跑,人和马一天的行进距离实际差不多,而且有了火枪之后,马的作用会逐渐降低。以后会逐步减少骑兵的配置,将更多的钱用来建设步兵。也许,下一次再见书记官的时候,俺就是步兵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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