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八章 唯有西去
这几个之前大闹过流贼的陕北小县城，如今早已经残破不堪了。
距离上一次流贼前来烧杀抢掠，这才刚刚过去了一年左右，朝廷新派的县官也还迟迟没有到任，重建的事情更是没有提上日程，也就别提有什么完善的城防设施了。
县城内外的老百姓们，要么被上一次前来洗劫的流贼裹挟而去，要么就是被围剿流贼的官军，当作流贼给一股脑儿杀了。
而逃过了这些匪灾、兵灾剩下来的，也多半被袁崇焕的三边总督府四处张贴的招垦文告，给半强制半引诱地弄到宁夏一带去开荒屯垦了。
所以，这几个县城的城内城外，并没有多少商民百姓居住。
人数最多的府谷县城，也不过才剩下数千口有家有业未被强制迁走的百姓而已。
至于早就被流贼和官军反复争夺过了几次的米脂、清涧等地，本就不大的县城，早已是如同鬼城一般，城内城外听不见鸡鸣狗叫，老百姓更是寥寥无几。
因此，除了一些本就配备不全的县衙佐贰官员被突如其来的流贼斩杀了之外，高迎祥带着众贼头再次回到陕北之后，虽然连着破了几座县城，但是百姓也没遇上多少，钱粮就更是没有抢到多少。
那些稍微大一点的州城，比如葭州、绥德，也包括延安府城，人口倒是上些规模，钱粮也相对充足。
因为自从陕北流贼大起之后，许多县城乡村的地主豪绅们，都带着阖家老小把家财转移到了州城、府城之中了，要是能打下这些城池，那么收获肯定不小。
不过，对于吃过攻坚苦头的高迎祥等人来说，攻打拥有大量官军驻守的坚固城池，是如今的他们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他们自从踏冰过河回到陕西之后，唯恐官军追上，一路上不敢走大路，而且不敢稍作停留。
从府谷南下以来，也都是专捡官军少的地方流窜，不仅远远地绕开了榆林和葭州，而且绕开了绥德和延安。
也因此，一路上不断有跟着跑回陕西的流贼和新近裹挟的乱民，忍受不住饥寒交迫而病倒而倒毙。
眼见着回到了陕北，队伍里的情形并没有发生多少改变，闯王高迎祥也是暗自着急。
十二月初六日，高迎祥率领的流贼队伍，来到了延安府城东南数十里外的甘泉峪。
流贼中的各个首领，有不少都听说过甘泉峪的名头，知道这是延绥镇的官军在陕北最大一处屯垦存粮和物资转运之地。
如今到了甘泉峪的附近，而且自家的队伍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这个时候即便明知甘泉峪可能有大批官军驻守，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打一下试试看了。
因为在陕北的大冬天里，没有够吃的粮食，他们注定不可能走远。
而如今整个陕北地区，粮食最多的地方，就在延绥镇监军御史马懋才开荒屯垦的甘泉峪垦区。
自打回到陕北之后，再一次被饥饿逼迫得走投无路陷入绝境的高迎祥、马守应、贺一龙等人，终于鼓起勇气去打甘泉峪抢粮食了。
然而如今的甘泉峪，又岂是如今这一些形同乞丐、装备低劣、士气日渐转向低迷的流贼乱民所能攻下的？！
十二月初七日，高迎祥麾下七个营头累计四千多流贼，驱赶着一路从府谷、米脂、清涧等地裹挟而来的数千百姓，强攻甘泉峪入口关城。
最后，除了丢下一千多具被猛火油弹烧死的流贼乱民尸体之外，连一架云梯都没有能成功地靠上城头。
甘泉峪形同一个簸箕，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入口，还是处在两山夹峙的山谷之中，最窄处不过数十步宽而已。
而且这个唯一可以让车马人群通过的出入口，还修建有高大的关城，关城之中还驻有马懋才招募编练的延绥镇监军标营。
不明就里的高迎祥等人，一路上只是听人说，甘泉峪里面粮草积存如山，他们却不知道，里面的猛火油弹同样堆积如山。
而高迎祥麾下的那些流贼乱民，多数都只有刀枪棍棒等简陋武器。
即便是跟着高迎祥等各营头领的积年老贼，也就是流贼里的老弟兄老班底，也不是人人都有强弓硬弩等远程军械。
至于盔甲这样的东西，更是只有头领们才有了。
就这个装备情况，想要打下装备了火枪、火炮、霹雳弹和猛火油弹的甘泉峪关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此，只打了一次，高迎祥等人就立刻决定放弃了。
因为即使他们麾下的人都死绝了，他们也不可能拿下甘泉峪。
何况延绥镇的边军也不可能给他们太多的时间来制造攻城器械，然后旷日持久地在这里围攻甘泉峪。
不过就在马懋才准备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查明这一大股流贼究竟是来自何方，然后再决定是不是应该出击的时候，洮岷兵变、甘宁大乱的消息，也随着这些地区四处逃难的难民，传到了延安一带。
老回回马守应闻讯大喜，立刻找到高迎祥，一力劝说高迎祥带着队伍前往固原、平凉、洮岷一带称王称霸。
老回回马守应高兴地对高迎祥说：“高闯王！兄弟们可是听说，朝廷的狗官们，自己打起来了！三边总督袁崇焕杀了洮岷副总兵赵大胤！赵大胤的部将们不干了，也造了皇帝老子的反！咱们有救了！有救了啊！”
马守应说完这话，哈哈大笑，在头上那顶白色号帽的衬托下，黑红的脸上泛着油腻的光彩。
“八大王”张献忠、“曹操”罗汝才，以及高迎祥的左膀右臂贺一龙、贺锦等人，此时也都已经听说了朝廷将固原镇和临洮镇军队分别移防花马池和汉中的事情，此时听了这个消息，人人都是兴奋。
包括不愿跟高迎祥走得太近的张献忠、罗汝才，也都极力劝说高迎祥避实就虚，率军前往官军兵力最虚弱的固原和临洮等地大干一番。
张献忠说：“闯王！甘凉之地虽然在西，不如关中、汉中富庶，但是当此之时，弟兄们也是无路可走，唯有西去！”
罗汝才也说：“以兄弟之见，闯王之胸襟气度非凡人也！区区陕北之地，怎能容得下闯王这条真龙？！自古以来，甘凉陇西即是帝王勃兴之地也！以兄弟之见，闯王入甘凉，如龙归大海，必能带着众兄弟，成就一番大事业！”
罗汝才这番话，说得人人瞠目结舌，也说得高迎祥一扫忧虑，心花怒放，似乎眼前豁然开朗了。
这是流贼队伍里面，第一次有人说他高迎祥是一条真龙，真心话也好，马屁话也好，都让他十分高兴。
高迎祥的麾下多是一些朴实汉子，原本之前都是兄弟相称，就是他当时初入山西拥众数万风头最盛的时候，麾下众将也没人拍他的马屁。
因此，这一次罗汝才的话说完，高迎祥频频点头，而贺一龙等原属高迎祥闯营的老兄弟，也是跟着随声附和。
就这样，高迎祥在甘泉峪附近的背风山坳中定下了西去的决心。
高迎祥当然不是因为罗汝才所拍的马匹而下此决心的。
跟着王嘉胤东渡黄河去山西的结果，已经很明白了，不仅王嘉胤、王二等一批在陕北资深的大贼头横死他乡、尸骨无存，而且他自己麾下的人马也是折损严重，十不存一。
朝廷对山西、河南一线的重视，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些贼头们之前的预期。
而与此同时，朝廷却又将固原镇、临洮镇官军主力移防他处，使得甘凉、临洮等地兵力空虚，这岂不是天赐的良机？
更何况，故乡陕北此时田地荒芜、人民离散、城乡残破，他这一路行来，观之一如荒野。
而延绥镇的边军主力也正追赶过来，他实在是不能再在这片土地上停留下去了。
十二月初八日上午，下定了决心的闯王高迎祥，一边派李自成带人去取躲藏在安塞一带的家眷亲人，一边率领麾下这些个大大小小的营头，从甘泉峪一带，启程西去庆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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