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四章 库库和屯
归化城是大明朝廷赐给库库和屯城的名字。
但是这个名字只在大明朝廷这边流传，而在塞外蒙古人的嘴里，俺答汗在哈剌兀纳山南面、哈屯河东岸修筑的这座坚城，正式名字始终叫作库库和屯。
它也有一个绰号，叫作大板升城。
板升的意思是房屋，大板升的意思就是大房屋。
大板升城出现之前，土默川上的蒙古部落都是游牧状态，很少定居成为村落，也因此，很少有毡帐之外用土石建筑的房屋。
库库和屯之所以又叫大板升，就是因为俺答汗在这个地方首先修建了雄伟的宫殿和寺庙。
这片草原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宫殿和寺庙，所以这一代的蒙古人都管这个地方叫作大板升。
林丹汗入主库库和屯的时候，当年的大板升不再是孤零零的几个宫殿和寺庙。
经过一百多年的不断修建，当年的大板升，已经发展成为了土默川上的一座雄城。
崇祯二年十月十二日中午，林丹汗的弟弟粆图台吉带着数百个部众灰头土脸风尘仆仆地进入了从库库和屯的北门进入了城中。
很快，粆图台吉带来的消息，就让库库和屯城中一片混乱。
正当壮年却因为酒色过度而显出一副老态的林丹汗，匆匆忙忙地召集了城中随扈的一众亲贵显宦，来到他在库库和屯城中的行宫里面，聚会议事，商量对策。
一帮红教喇嘛和察哈尔部的亲贵显宦们分成了两派，争执不下。
一直跟着林丹汗不断西迁的察哈尔本部左右翼大总管塔什海、虎鲁克斋桑，以及察哈尔部本部左右翼下设的六固山首领嘎尔玛济农、多尔济达尔罕济农，索诺木台吉、巴达西斋桑，以及齐塔特车尔贝斋桑和阿巴海策零等人，听了粆图的说法之后，全都主张继续西迁。
而接替沙尔巴呼图克图担任国师的红教喇嘛卓尔济呼图克图，以及其他从西藏前来追随侍奉林丹汗的红教喇嘛昆噶敖德斯尔、班第达顾实、阿南达顾实等喇嘛，则坚决不同意继续西迁。
平日里就互相看不上的两帮人，在林丹汗的行宫里争吵了半天，也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
林丹汗今年虽然只有三十七岁，但是却已经在蒙古大汗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四年，而且绝对是叱咤风云快意恩仇的二十四年。
这二十四年里，他唯一认清的事实就是，他打不过女真人的后金国。
所以，听到弟弟粆图从额仁浩特带回来的消息，得知黄台吉亲自率领女真人的大军，正在铺天盖地地前来库库和屯的途中，林丹汗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带着自己个个都是绝色的八大福晋，以及儿女们，继续往西跑。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这一次，继续逃跑的念头，虽然是第一个涌现出来的，但却不是最后一个涌现出来的。
一个人一旦从居无定所的游牧或者迁徙之中安居下来，从一个兵凶战危颠沛流离的状况之中挣脱出来，那么他很快就会产生一种耽于安逸的惰性，就不会再想回到过去的处境之中。
何况现在的库库和屯，是林丹汗能够在这个时代的草原上找到的最好居所了。
更重要的是，虽然那些帮他掌控察哈尔部的贵族大臣们，都想继续带着部众逃离险地，但是林丹汗非常倚重的红教喇嘛们，却不希望他就这么离开漠南。
这些来自西藏的红教喇嘛们，好不容易在全蒙古人的大汗林丹汗这里打开了一个缺口，可以有机会将红教的教义传播到整个蒙古草原上去。
现在，林丹汗要真的是说走就走了，彻底逃离蒙古草原了，那么这些红教喇嘛们的前期投入，不都全都打了水漂了吗？
所以，不管是作为林丹汗现任国师的卓尔济呼图克图，还是来到察哈尔和库库和屯传播红教的昆噶敖德斯尔、班第达顾实、阿南达顾实、墨尔根等喇嘛，都不希望林丹汗就这么放弃漠南蒙古。
一帮人在林丹汗的行宫之中争执了几个时辰，都没有定下了到底是战是守还是逃。
到了傍晚时分，被林丹汗任命为蒙古右翼三万户世袭济农的永谢布部首领却热思塔布囊，终于带着剩余的四千多部众凄凄惶惶一路疾驰，来到库库和屯城的东门外。
林丹汗得知驻牧在达来诺尔的永谢布部也遭遇了女真人的大批骑兵进攻，立刻传令召见却热思塔布囊，让他到库库和屯城中的行宫一起议事。
却热思塔布囊在前来行宫的路上，得知北方的额仁浩特要遭遇了后金国大军的突袭，而林丹汗的弟弟粆图台吉也丢掉了几乎所有的部众逃归漠南，心中更是惊恐万状。
因此，却热思塔布囊一见到林丹汗，行了该行的礼节，马上就对林丹汗说道：
“大汗！女真人兵分两路来势汹汹，其志恐怕不小！我漠南诸部到底是战是撤，还请大汗速做定夺！”
已经犹豫不决了一个下午的林丹汗，此时听了永谢布部济农的话，终于开口说道：
“却热思塔布囊，你是朕来漠南亲自任命的济农，你说，朕到底是该战，还是该撤？战又如何战？撤又往哪里撤？”
眼下在林丹汗的库库和屯行宫里，只有却热思塔布囊一个人是外人。
剩下的那些人，要么是察哈尔本部的首领，要么是林丹汗的叔叔、弟弟、妹夫和妻弟等等亲属。
当然，还有一群林丹汗更加信重的红教活佛、喇嘛和圣人。
此时听见林丹汗这么问自己，半辈子都是生活在漠南达来诺尔一带的却热思塔布囊说道：
“大汗既然垂问，那我却热思塔布囊就说几句实在话！
“大汗两三年前方从西拉木伦河的蒙古左翼三万户之地迁来漠南，如今敢问大汗，昔日左翼三万户之地何在？！
“大汗若是一仗不打就抛弃漠南继续西迁，敢问大汗，今后还有何地去？
“女真人攻左翼，大汗西迁右翼，女真人攻右翼，大汗可以继续西迁青海，若是将来女真人攻青海，大汗还要迁去哪里？！”
却热思他塔布囊的话刚刚说到这里，就听见之前主张西迁的嘎尔玛济农说道：
“却热思塔布囊你好大的胆子！如今坐在你面前的不是土默特的顺义王卜失兔，而是布延彻辰汗的嫡长孙全蒙古的大汗！”
嘎尔玛济农比林丹汗略大几岁，是林丹汗的叔父，算是察哈尔本部较有地位的权贵之一。
只是林丹汗对于这个叔父却并不买账，见他开口呵斥永谢布的济农，立刻冲他怒喝道：
“嘎尔玛济农你闭嘴！让却热思塔布囊济农把话说完！”
嘎尔玛济农闻言略一躬身，不再说话。
却热思塔布囊见状接着说道：“大汗若是要战，还请大汗速派使者前往大同求援！大汗若是要撤，还请大汗立刻收拾行装撤往漠北！”
却热思塔布囊话音刚落，一个满脸胡须身披甲胄的高大汉子突然站起来说道：
“大汗！却热思塔布囊所说有理！臣愿立刻前往大同边外求见明国边将，求得明军来援！”
这个人正是林丹汗倚为左膀右臂的察哈尔本部中军万户贵英恰台吉。
贵英恰是林丹汗的大妹妹兀良哈大公主的丈夫，同时也是林丹汗的八大福晋之一乌云娜福晋的哥哥。
说起来，这个人既是林丹汗的大妹夫，又是林丹汗的大舅哥。
他的话，在林丹汗的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林丹汗听了却热思塔布囊和贵英恰的话，终于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国师卓尔济呼图克图，也终于开口说话了：
“法王！却热思塔布囊济农说的很有道理！大汗乃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是全蒙古人当之无愧的共主，如何能够远远抛下天下蒙古人共同的家园？！若是万不得已，还请陛下北迁！如此，即便是撤到漠北，大汗也仍是全体蒙古人的大汗！”
呼图克图，是蒙语活佛的意思。
法王，则是红教喇嘛们给林丹汗上的尊号。
他的意思很明确，林丹汗即便是要撤离漠南，也不能离开蒙古草原。
因为一旦离开了蒙古草原，林丹汗对于他们这些红教喇嘛们来说，也就失去了追随侍奉的意义。
“国师说的倒是轻巧！大军撤往漠北，可是要穿越真正的瀚海，那可不是我们三年前西来途中的沙窝！如今草原上已经霜降，穿越瀚海之后我察哈尔还能剩下多少部众牛羊？！
“何况如今粆图说女真人的天聪汗黄台吉，正率领大军从额仁浩特南下而来！我们撤往漠北，万一迎头装上，岂不是自投罗网！”
刚刚被林丹汗呵斥了的嘎尔玛济农，并不在意卓尔济呼图克图在林丹汗眼中的地位，听他表明了态度，立刻这么反驳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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