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八章 波云诡谲

　　奢崇明的正牌子夫人，是水西安氏的女儿，也是安邦彦的姐姐，嫁到永宁宣抚司之后，没几年就给奢崇明生了一个嫡长子奢寅，加上本来地位就十分崇高，所以在永宁宣抚司很快就树立了极高的权威。

　　水西彝族的社会结构虽然十分原始，还处在奴隶制的时代，但是他们却十分独特地实行着一夫一妻制的规矩。

　　奢崇明的安氏夫人自从给他生了个儿子奢寅之后，又先后生了几个女儿，然后就再无所出了。

　　像奢崇明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然而在川滇黔交界处的彝人中间，非婚生子女是不入宗谱，不被承认的。

　　妻子生不出儿子的，可以将她送回娘家，然后自己再娶。

　　但是像安氏夫人这样地位崇高的女子，可不是奢崇明想不要就不要的。

　　本来安氏已经被官军俘虏了，但是让奢崇明万万没想到的是，又被安邦彦以受抚为条件要了回来。

　　儿子奢寅已经死了，夫人安氏年纪大了生不出儿子来，而奢崇明又受制于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彝人的祖宗制度，搞得堂堂“大梁王”没有了继承人，心中十分憋闷。

　　没有儿子的话，自己奋斗的一切，将来都会传给自己的弟弟奢崇辉，然后传给奢崇辉的子孙。

　　这是奢崇明心有不甘的。

　　因此，领兵来到了大屯，远离了安邦彦和自己的夫人之后，就拼了老命地搜罗附近的彝人少女，想要给自己生下一个继承人来，暂时也没有别的功夫，去考虑别的事情。

　　发生在水西和水外的紧急军情，比如说云南总兵林兆鼎和四川总兵侯良柱合兵攻下府的消息，他也听说了，而且也听说安邦彦放下了东线重镇水西城，率领主力又赶回了大方慕俄格山城，准备先在毕节打败侯良柱，然后再回军击败许成名。

　　对于安邦彦这个狂妄的打算，奢崇明明知不妥，但他没有劝阻。

　　一来，这是水西安氏的家务事，跟他这个姓奢又有多大关系？

　　二来，安邦彦的实力有点损失也好，自家外甥的位置更稳，而自己在水西的地位也就更稳。

　　俗话说的好，一山难容二虎。

　　奢崇明当然是山中猛虎，可是安邦彦呢？

　　连奢崇明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安邦彦绝对是一头猛虎。

　　之前两个人，一个在四川永宁宣抚司，一个在贵州水西宣慰司，相互之间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

　　可是，如今这两头猛虎都窝在水西，又怎么可能永远和衷共济、长长久久下去呢？

　　可是如今天下虽大，除了水西，奢崇明还真是无处可去。

　　云贵川彝人虽多，但是各归各的土司头人领有，他曾经梦想过统一整个彝人地区，但是时至今日他也早就看明白了，以他眼前的实力，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因此，自从弟弟奢崇辉又被四川总兵侯良柱率领的官军，给打回了水西之后，奢崇明与安邦彦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奢氏兄弟及其奢家军恐怕要在水西天长日久地客居下去了。

　　奢社辉和她的儿子安位当然十分欢迎这一点。

　　但是安邦彦及其麾下的权臣们，看并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已经水西视为自己地盘的安邦彦，又怎么会一直留着奢崇明这样一头同样野心勃勃的猛虎，在自己的家里面呢？

　　这也是之前安邦彦与奢崇明两人一起率军离开慕俄格的原因，同时也是安邦彦听闻毕节危急，连忙率军回来慕俄格的原因。

　　安邦彦这么做并不是没有道理，奢氏兄弟的手下还有一支一万五千多人的军队，万一他们趁乱来个清君侧喧宾夺主，安邦彦及其麾下权臣们，可就要多惨有多惨了！

　　安邦彦听闻毕节有险，出其不意地率军回到慕俄格山城之后，奢崇明的妹妹奢社辉也曾遣人来找奢崇明，让他速带一支人马也回慕俄格山城去，防止发生什么变故。

　　但是紧接着安邦彦就派了信使过来，告诉奢崇明，四裔大长老已经率军回师，毕节之危可解，而且还告诉慕俄格山城附近已经驻军三万，粮食依然供应紧张，永宁土兵即便回师也无粮草供给，请“大梁王”在赤水一带驻兵就粮。

　　就这样，奢崇明虽然以多年征战形成的敏锐嗅觉，觉得哪个地方好像不对，但是最终还是老老实地驻军在了大屯场未动。

　　一方面，眼下的水西粮秣物资供应确实比较进展。

　　另一方面，奢崇明也想安安静静地先来一番坐山观虎斗。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几天之后，正当奢崇明在大屯土司安驰的庄园里面忙忙碌碌辛苦造人的时候，来自大方慕俄格山城的安邦彦的使者来到了大屯土司驻地。

　　安邦彦的使者，向奢崇明通报了官军从遵义方向进入水西，已经渡过冷水河，兵临沙溪坝的紧急军情，并以水西安氏土司安位的名义，请他尽快率领奢家军队的主力东进沙溪坝，挡住官军对沙溪坝发起的进攻。

　　奢崇明当然知道这是安邦彦的意思，也知道沙溪坝对于水西地区的战略重要性，但是他却也不甘心就这么出兵沙溪坝，为了安邦彦的野心而打生打死。

　　真要打，也应该往北打，打回到自己奢家传承了好几百年的永宁宣抚司领地上去啊！

　　不管奢崇明不乐意，奢崇明的弟弟奢崇辉以及奢家军中的中低层头目，也都不愿意为了水西安氏而火中取栗。

　　毕竟赤水河以北的永宁、筠连和蔺州，都还在官军的手里呢。

　　于是，奢崇明以大军缺粮无法开拨为由，没有接受这个命令。

　　奢崇明以为他不去，安邦彦就会派别人去，比如说距离沙溪坝稍微近一点的水西城安隆所部，或者干脆就是安邦彦亲自率军前去。

　　但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拒绝了调令后的第二天，安邦彦再次从慕俄格派人前来大屯找到他，带着安位亲自签名用印的手令，以及让大屯场的土司头人安驰，为奢家军补充粮草给养的命令。

　　而且这一次与安邦彦的信使同来的，还有沙溪罗氏土司罗九钟的弟弟罗九锡。

　　罗九锡跪地哀求，并向他解释了水西城的安隆部距离虽然近，但却无法救援的原因，并且表示愿意承担奢家永宁土司彝兵在沙溪坝一带的粮秣补给。

　　这一次，奢崇明意识到，安邦彦恐怕是动真格的了，自己要真是硬顶着不去，万一沙溪坝真的丢了，水西地区东北门户大开，官军可是转眼就能打到慕俄格山城外面了。

　　因此，接到了安邦彦的第二次调令之后，奢崇明虽然还在讨价还价，但私底下就已经开始准备整军东行了。

　　只是大军起行，涉及方方面面，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更何况，自从来到水西之后，奢崇明麾下军队所需之物一直都靠安邦彦的调拨，或者是自己妹妹的接济，日子过得是紧紧巴巴，底层士卒想吃顿饱饭都难。

　　这一次，既然决定了要为水西安氏火中取栗，那就得趁机多要求一些好处才行。

　　就这样，双方的使者在慕俄格山城和大屯土司庄园之间往来联络，用掉了三四天的时间。

　　到了第五天，也就是武之望所部官军进驻沙溪坝之后的第五天，大屯场的安氏土司庄园中，第三次迎来了安邦彦的使者。

　　这一次前来的使者，还是安邦彦的心腹将领杨作。

　　与杨作一起来的，还有沙溪罗氏土司罗九钟的长子继承人罗隆佐。

　　罗隆佐作为沙溪罗氏土司的长子，之前当然拜见过在彝人之中名头响亮的奢崇明。

　　因此，这一次，罗隆佐随着杨作，一来到大屯场的土司庄园内，刚刚看见奢崇明，还隔着十几步远，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数步，一边磕头一边哭诉：

　　“大梁王！沙溪坝危在旦夕！求求大梁王赶快发兵，救救我们沙溪罗家吧！”

　　听闻自家侄子罗隆佐也前来求救，罗九锡也是过来见面，见自家侄子如此做派，罗九锡也是赶紧跪地，冲着之前就已经求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奢崇明尽快出兵。

　　看见罗隆佐、罗九锡两人一副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杨作和安驰都是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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