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零章 兵不血刃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南京的那套朝廷机构并没有随之裁撤,而是全数得以保留,除了六部、督察院、通政使司这些部门之外,军事上也有现成的一套,这就是南京的五军都督府和南京的京营。
南京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与北京的一样,都是由勋贵武臣世袭担任。
现在南京京营的总督,就由徐达在南京的这一支即魏国公府世袭。
现任魏国公徐弘基,作为南京京营总督,以及南京五军都督府中的老大,不仅领着南京的京营,而且还领着中军都督府的世职,算得上是南京说一不二的实权大人物了。
这个徐弘基虽然平庸,但却颇识时务,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之心到任南京,接替被免的太监杨公春担任南京镇守太监之后,徐弘基很快就与王之心攀上了关系搭上了线,一番刻意结交之下,相处得十分融洽。
所以,当京师大内乾清宫太监卢九德被王承恩安排到南京传旨,见了王之心之后,王之心一刻也没有停留,直接带着卢九德去了魏国公府。
再然后,魏国公徐弘基就在数百亲信家丁的簇拥之下,与王之心、卢九德等人一起,入驻了太平门内、玄武湖畔的南都京营。
第二天,接到了北京旨意的骆养性,也匆匆赶到了南都京营驻地,与王之心、徐弘基见了面,向他们传达了最新的旨意。
徐弘基很庆幸,自从北京勋贵圈子出事之后,但凡可能犯忌讳、逆龙鳞的事情,自己什么也没有去做,既不私下与其他勋贵交往,也不私下瞎发议论。
事实上,像魏国公府这样的超级勋贵世家,除了数不清的土地田产之外,海贸这种暴利性的行当,当然也是要做的,现成的几十条大船来往于长江和东海之上,光是往日本、琉球贩卖茶叶、丝绸这两项,每年都为魏国公府带来二三十万两银子的收益。
所以皇帝开海的旨意传到南都之后,本来并不在意的他,在听了自己长子以及府中清客的解释之后,也明白这样的政策对自己不利,也想说动几个南京的朝臣,上书跟皇帝说道说道,劝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是王之心的提醒,让他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魏国公府的权势和地位,是其所有收益的根本,失去了这个根本,其他的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徐弘基虽是纨绔子弟出身,但袭爵魏国公十数年,也明白一个道理。
说到底,他们这些勋贵世家继承来的权力,与太监手中的权力并无本质的不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根基,那就是皇权。
没了皇帝的信任或者情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而已。
如今,远在京师的皇帝已经亮出了底牌,而自己在南京最为忌惮的两个人,镇守太监王之心和南镇抚使骆养性,也都跟自己搭上了线,这说明魏国公府并不在皇帝整肃之列。
看出了这一点,让魏国公徐弘基心中悬了数月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此时与王之心一起听完了骆养性带来的皇帝旨意,徐弘基斟酌着说道:“犬子文爵与怀远侯常延龄颇有交往,不若就让他前去,将怀远侯招来营中。怀远侯家乃是先开平王之后,想来对大明必定忠心耿耿,可以信赖。”
骆养性抬眼看了看王之心,见王之心点头,遂说道:“既然国公府的小公爷与怀远侯有旧,那就请小公爷辛苦一趟,将怀远侯请来此处见面吧。”
魏国公府的嫡长子徐文爵,虽然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但是遇上了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政治斗争,而自家的父亲还是朝廷已经示以信重的大佬,此时自然也是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
跟着传信的家仆来到了南京京营驻地之后,很快见到自己父亲,以及另外两位如今这座南京城里真正话事的大佬,当下也是赶紧过来拜见。
在镇守太监和南镇抚使的面前,如今这个南京城里不管是什么样的勋贵世家子弟,见了面也都得低头哈腰,小心说话。
骆养性向他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将他的侍从换成了南镇抚司衙门的锦衣卫,然后让他前去请怀远侯常延龄等人前来。
到了天色入夜,怀远侯常延龄、博平侯郭振明、诚意伯刘孔昭和南宁伯毛孟龙终于一起到了南都京营驻地。
王之心、骆养性分别传达了皇帝和朝廷的旨意,几人又是激动,又是兴奋。
激动的是,他们这些远在南都的勋贵,之前并不如魏国公这样的超级勋贵世家那样受到皇帝的信任,两百年过去了,自家祖先立下的那些功劳,如今的皇帝还会在乎多少,他们这些人心里是没有底数的。
兴奋的是,可以参与到这样的朝廷机密大事之中,说明北京紫禁城里的那位当今圣上,认可了他们的忠诚可靠。
事实上,这四人之中,除了博平侯郭振明现今领着长江水师,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之外,其他三位早就是靠边站的家族了。
比如说常延龄这样的,虽说贵为怀远侯,可是在南京却并没有多大的权力。
因为,这个怀远侯的爵位,既不是太祖皇帝封的,也不是成祖皇帝封的,而是嘉靖皇帝封的。
常延龄的祖先,是死后封为开平王的常遇春。
常遇春死的时候三十九岁,一共有三个儿子,老大常茂袭爵成为郑国公,郑国公常茂死的时候,没有子嗣,因此常遇春的二儿子常升袭了国公爵位,被改封为开国公。
后来常升受到了蓝玉案的影响,满门抄斩,然后常遇春的三儿子常森还小,幸免于难。
等到建文帝即位之后,又让常森继承了爵位,因为当时的燕王朱棣与徐家是姻亲的关系,所以建文帝对徐家有看法,从而对常家恩遇非常。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
朱棣起兵靖难,打到南京城下的时候,常森不仅率军抵抗,而且最终还战死沙场。
常家的这个选择,让当上了皇帝的朱棣非常不满,将常家剩下的人丁全数充军到了云南戍边。
就这样,一过就是上百年。
到了弘治皇帝的时候,弘治皇帝临死前,终于想起了常遇春对老朱家的功劳,认为这样对待功臣之后不对,就派人到云南,找到了常遇春的后人,然后重新安排到了南京,给了一个锦衣卫世袭指挥佥事的职务。
这样又过了几十年,嘉靖皇帝也想起了常遇春的功劳,就找到当时已经在南京的常遇春后人,给他封了一个怀远侯的爵位。
就这么传承了七八十年,传到了常延龄的头上。
虽然怀远侯府顶着常遇春这样闪耀的光环,但是在南京却仍然属于边缘化的勋贵世家。
因为当怀远侯这个爵位出来的时候,不管是南京还是北京,所有的军中世职这块蛋糕都已经分配完毕了,除了对应侯爵的一些公田俸禄之外,已经没有什么权力可以给他的了。
然而尽管如此,历史上最后一任怀远侯常延龄却对大明忠心不二,在南都沦陷之后,先是组织抗清武装,失败后削发为僧,隐居不出,既不曾投降过流贼,也不曾投降过满清。
这在南都勋贵几乎全数降清的大环境里,真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与怀远侯常延龄情形类似的,还有诚意伯刘孔昭。
诚意伯是明朝开国功臣刘基的封爵,这个刘孔昭正是刘基的子孙。
诚意伯这个爵位,在靖难之役以后,同样因为刘基的孙子站在建文帝的一方,而被剥夺掉了,也同样是过了上百年以后,在嘉靖年间才被重新恢复过来的。
这些在当初坚定站在了建文帝一方的勋贵,到了明朝的最后时刻,基本上都还保持着比较好的政治操守。
历史上,最后一任诚意伯刘孔昭在明亡之后,散尽家财,募兵抗清,最终抗清失败之后乘船遁入大海,不知所踪。
至于南宁伯毛孟龙,明亡后也是不知所踪,并不在那批跟着忻城伯赵之龙在开门降清的名单之上。
如今这位崇祯皇帝,之所以从一堆勋贵世家中选择这么几个出来,自然是看中了他们的忠义之心。
像他们这样的人,能力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反而是政治上的操守如何。
正所谓,时穷节乃现,板荡识忠臣!
从他们这些人的最终结局来看,至少在明亡之后的表现,是令如今这位崇祯皇帝比较满意的。
在明末这场天崩地裂的大变局之中,这些人属于经受住了历史考验的极少数勋贵之一!
郭振明、常延龄、刘孔昭、毛孟龙四人,趁着夜色来到了南京京营驻地,听了王之心、骆养性向他们传达的皇帝旨意,当即表达对当今皇帝的忠诚与效死之意。
当夜几人留宿营中,计议逮捕皇帝指定逮捕的几个当权勋贵。
次日凌晨,寅时左右,锦衣卫南镇抚司缇骑四出,手持圣旨,将隆平侯张拱日、灵璧侯汤国祚、东宁伯焦梦熊一一于家中拿下,从被窝里直接带走,关进了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大牢之中。
待到天亮之时,总督南京京营的魏国公徐弘基,遣人召集南京京营将领到中军议事。
由于兼管南都京营的南京兵部尚书之前是张鹤鸣,而张鹤鸣因为奢崇明、安邦彦降而复叛被拿下,现在则由朱燮元兼任,且此时惟一的侍郎武之望,又押运崇祯二年的军饷粮草弹药前往贵阳军前,所以对于此时拥有京营全权的魏国公的传唤,这些人不疑有他。
结果,等到所有人到齐之后,徐弘基与王之心、骆养性,向南京京营众将出示了皇帝的旨意,并与博平侯郭振明、怀远侯常延龄、诚意伯刘孔昭等人一起,将其中与赵之龙等人有关的将领就地拿下,然后将自己提前定好的人手安插进去,算是兵不血刃地摆平了南都的京营。
到了午时前后,消息传开,南京城里的老百姓们多数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日子还是照样过,大街小巷繁华依旧,大小店铺照样开门做生意。
而那些明白其中意义的,则都是暗地里鼓掌叫好,这些目无王法、欺行霸市的南京勋贵可算是清算了一批。
过了午时,王之心、骆养性以及魏国公徐弘基,领着皇帝新任命的南京五军都督府前后左右四军都督,来到南京紫禁城的前朝,与南京六部新任的礼部尚书周延儒、户部尚书兼掌吏部事的苏茂相、督察院右都御史解学龙,以及朝廷钦差办案大臣贾继春等人见面,出示了皇帝的旨意,并通报了相关的情况。
这些从京师朝堂之上空降南来的大臣,得知控制着南京京营和五军都督府的勋贵被顺利拿下,一时之间也都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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