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云 (五)
第二章 风云 (五)
他素来心高气傲,先前肯带着孙山一道来李家寨,已经是给足了孙氏一族人情。此刻察觉后者居然还有其他龌龊勾当瞒着自己,立即失去了继续搀和下去的兴趣。将手一挥,果断划清双方之间的界限。
那县令孙山,顿时面如死灰。接连后退了数步,喃喃地自辩,“下官,下官真的,真的没故意放贼人来攻山。下官,下官知道郭公子到了此处之后,想巴结都没机会,怎么可能再勾结贼人前来害他?这,这地方山高水恶,下官手下又没有足够的兵马可用。有时候即便想帮忙……”
“原来是县令大人亲自莅临,失敬,失敬!”出乎所有人意料,关键时刻,郭威派来贴身保护柴荣的亲卫郭信,竟没对孙山表现出丝毫的敌意。主动上前,向此人拱手施礼。
县令孙山的脸上,瞬间就有恢复了生全部机。一跳三尺,整顿衣衫,以晚辈之礼躬下身体,长揖及地,“不,不敢。孙某,孙某早,早就想来拜见郭公子。只是,只是先前几次派手下来送信,都,都没,没得到郭公子的回应。这回不得已,才死乞白赖跟着杨将军凑做了一堆儿!”
“我家公子先前也有许多苦衷,不愿牵连无辜,所以才没接县令大人的信,以免将你拖进是非漩涡。怠慢之处,还请县尊大人勿怪!”郭信微微一笑,顺口给孙山喂了一粒儿定心丸儿。
前一段时间装扮成山贼来偷袭的那几波人马,被郭荣、赵匡胤和宁子明三个指挥着乡勇斩杀了大半儿。还有一小半儿则做了俘虏,此刻正在陶大春的监督下,轮番扛石头替几个寨子加固寨墙。这些“山贼”的真实身份和来历,当然早就被问了个清清楚楚。里头的确没有孙家的爪牙,所以郭家和孙家之间的仇怨,就没积累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对县令孙山,郭信个人认为前面的敲打已经足够了,自己没必要展露出更多的敌意。
“不敢,不敢!”县令孙山如蒙大赦,双手抱拳,连连打躬作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应该的,应该的,孙某心里明白,明白得很!”
“多谢县尊大人!”郭信笑呵呵地给孙山道了声谢,再度将面孔转向杨重贵:“将军有所不知,其实前往李家寨的山路不止是脚下这一条。当地人都知道这个山谷里有埋伏,所以通常会从这里向南绕行二十里,走陶家庄那边。如果山贼不是本地人,又贪图路近,就难免被逮了个正着!”
“噢,怪不得接连三波贼人,都没从你家公子手上讨到任何便宜走!”杨重贵的眼神亮了亮,饶有兴趣地点头。
“我家公子这些年南来北往替枢密大人筹集军资,每到一处,最喜欢了解的便是民风和地势。”郭信虽然是个武夫,口齿却极为便利。三两句话,便把自家公子的身影贴得金光四射,“而那联庄会的百姓,以往又受尽了李有德等辈的欺压。百姓们被我家公子救离了苦海之后,无不欲效死力。所以地利,人和这两样,都已经被我家公子给占了,至于天时,那些盗匪连真实身份都不敢露,只敢偷偷摸摸,老天爷又怎么会看得起他们?”
“嘿!你倒是会说!”呼延琮听得连声冷笑。
“郭公子真不愧出身于将门,就是利害!”县令孙山听了,却是高高地挑起了两根大拇指。
杨重贵虽然明知道郭信在替自家公子脸上贴金,有了前面的那些好印象做铺垫,却也不觉得对方的话噪呱。随口夸了两句,将话头一转,便问起了上几场战斗的细节。
那正是郭信最得意的地方,立刻抖擞精神,从自己抵达李家寨之后所参与的第一场战斗开始说起,挨个往下捋。将每一场战斗的过程和画面,都讲得悬念丛生,精彩绝伦。好在柴荣来得足够快,否则,由着他的性子吹嘘下去,四周山坡上的树木就得被大风连根拔起,扶摇不知道几百万里了。
“郭信,你又在胡吹大气!”一见四周围听众含笑不语的表情,柴荣就知道郭信又开起了书场,远远地瞪起眼睛,大声呵斥。
“我,我,公子,我,我只是实话,实话实说,稍微,稍微夸张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儿!”郭信跟柴荣关系很近,虽然红着脸,却是尴尬多过畏惧。抬手搔搔头上青草,讪讪地回应。
“你不去茶馆里当说书匠,真是屈才!”柴荣又笑着数落了他一句。快走几步,朝着杨重贵抱拳,“杨将军,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郭某迎接不及,恕罪,恕罪!”
“份内之事尔,郭兄不必客气!”杨重贵轻轻拱了下手,笑着回应。“即便杨某不来,以郭兄的本事,过些日子也可以带领手下弟兄……”
他跟柴荣以前就见过面,但是彼此之间不属于同一派系,交往着实不多。所以此番重逢,难免就要相互客套一番。谁料一句话没等说完,县令孙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噗通”一声拜倒,“下官孙山,久闻郭公子大名,今日能当面拜见,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这位是……”柴荣事先只接到号角传讯,知道杨重贵已经到了,却不清楚杨重贵身边还有哪些人相陪。忽然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官趴在了自己脚下,愣了愣,诧异写了满脸。
“他,他是定县令。半路碰上的,自己死皮赖脸跟过来的!”虽然跟自己没任何关系,杨重贵依旧被孙山的表现弄得好生尴尬,主动向远处走开了两步,皱着眉头解释。
“原来是县尊大人到了,失敬,失敬!”柴荣恍然大悟,声音瞬间提高了一倍。
然而说话的声音虽然大,他却并未主动伸手将孙山搀扶起来。而是侧着将身体挪开了数尺,笑呵呵地向杨重贵发出邀请,“杨将军一路鞍马匆匆,想必辛苦得很。客气的话,郭某就不多说了!郭某已经提前命人煮上了新酒,给将军和弟兄们接风洗尘,请诸位且跟我来!”
说罢,上前拉起杨重贵一条胳膊,笑呵呵地走在了前头。
同来迎客的庄丁们,立刻动手搬开堵路的树干、石块,顺便用树枝标识出沿途的陷阱。折赛花带着自家丈夫麾下的弟兄,命人抬起呼延琮,鱼贯而入。一直到山谷空了大半儿,也没有人想到从地上将县令孙山给搀扶起来。
县令孙山,又羞由气,却没胆子当场发作。只尴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额头脊背等处,汗流滚滚。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耳畔却又传来了郭信惊诧的声音,“呀,这不是县尊大人么?您怎么还跪在地上!怪我,怪我,明知道我家公子忙,也没想起来替您解释一二。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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