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黄雀 (八)
第五章 黄雀 (八)
“噗通!”“噗通!”“噗通!”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豪强和乡贤们,立刻横七竖八昏倒了一大半儿。
那常思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朝剩下另外一半儿没来得及装晕倒的豪强乡贤们看了几眼,笑嘻嘻地追问道:“怎么都躺下了?难道老夫要的钱息太高吗?尔等在乡邻遭难之时,放贷收的都是几分利?赶紧跟老夫说一说,老夫按照你们放贷时一样收取利息便是!”
“饶命啊,大人——!”剩下那一小半儿豪强和乡贤,登时又瘫倒了近四分之一。余者则以头跄地,放声嚎啕。
按照此刻的民间行情,三分利的确不算高。众豪强和乡贤们为了谋夺别人的家产,四分,四分半,乃至借二还三,借五还十的阎王债,都曾经放过。可那时他们都是债主,不是高利贷的受害人,感觉不到切肤之痛。此刻猛然间身份掉了个,顿时明白借债人当时心中是何等的绝望!
“都给我闭嘴!”常思被众人哭得心烦,板起脸来,大声断喝:“嚎什么嚎,老夫又没逼着你们借?!你们自己能拿出六年的积欠,老夫这里还巴不得省些心思呢!来人,给我传令地方,从今天起,凡借贷五十贯以上者,任何当铺、商号,都不得答应!违令者,便军法从事!”
“是!”亲兵们强忍住笑,齐声回应。然后假装要连夜去传令地方。躺在地上众豪强和乡贤们,却立刻从“昏迷”中恢复了清醒。一个个连滚带爬地上前,挡住亲兵们的去路,哭泣着求肯,“不要!诸位军爷开恩!常节度开恩啊。我们借,我们愿意借,今天当场打条子签字画押!”
众亲兵做出一幅为难模样,回头看向常思。后者的肥肥圆圆的脸孔上,瞬间又从彤云密布恢复到了阳光明媚。搓了搓手,低声道:“那就先缓一缓,给他们个机会,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老夫也不好把他们往绝路上逼。这样吧,利息方面,老夫也给诸位乡贤打个折,凡是送一个亲生儿子到老夫帐下效力者,利息就在三分的底数上,下降两成。没有儿子,嫡亲侄儿也算。谁家要是能送十五嫡亲子侄来老夫帐下,老夫就不收你利息,白借!”
“谢大人!”
“大人公侯万代!”
“大人今日之恩,草民没齿难忘!”
“大人,您真是万家……”
众豪强和乡贤们,从无边的黑暗里头,终于看到了一丝光明。争先恐后跪直了身体,大声致谢,敲砖钉脚。
这年头讲究多子多福,凡是地方上的顶级大户,谁不取十几个老婆,生一大堆嫡出庶出的儿子?!嫡出的儿子,自然舍不得拿给常阎王当人质。庶出的儿子们正愁找不到出路,何不打发到军中谋个出身?即便哪天他一不小心战死了,那也是他自己命不好,怪不得别人。他们的父亲连抱都没抱过他们几回,当然也未必有多心疼!
一片虚假的感激声中,常思的话语听起来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记住,是嫡亲儿子和侄子。不是能是远亲,也别想着拿庄户来冒认。万一被老夫发现了谁李代桃僵,可别怪老夫将利息再翻上一番!”
“不敢,草民不敢!”
“不敢,大人,草民即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骗您啊!”
“大人给了草民一条活路,草民若是不知道感激,那,那……”
众豪强和乡贤们齐齐打了个哆嗦,争相表态。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虽然被切断了找佃户冒名顶替的念头,可舍几个庶出的儿孙出去,毕竟能将钱息降下一大半儿来。况且武胜军的勇悍,大伙刚才也曾亲眼目睹。仅凭着三千新兵能将三万多绿林好汉打得落荒而逃,自家庶子混在军中,只要不是倒霉透顶,也未必就会战死。三五年下来,凭着他们肚子里的墨水和健全的肢体,少不得也能混个百人将当当。到那时,武胜军跟大伙就又不分彼此了,大伙在乡间,就又可以大摇大摆横着走!
“来人,替老夫送客!”常思的全部目的都已经达到,便不再想多浪费功夫,挥挥手,命令亲兵们将“客人”们尽数赶走。随即,又从营门口等待的队伍中,挑出了第二波“客人”,继续抖擞精神与他们周旋。
有的豪强和乡贤们,先前已经主动向地方官府或者韩重赟等人,缴清了三年积欠。对于这些聪明者,常思就大加慰勉。并且从帐下拿出实实在在的空白告身,让聪明者们自己推荐子侄当官。有冥顽不灵者,试图继续保留自己以往不向官府缴纳赋税,并且能在乡间一言九鼎的特殊地位。常思则该杀头的杀头,该加倍罚款的罚款,绝不手软。很快,第二波“客人”,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起什么侥幸或者对抗心思。
第三波“客人”等候的时间稍长,有足够的机会从第一波退出来的“客人”嘴里,打听到常思的手段。因此被召见后,不待常思威逼利诱,就主动宣告投降。无论是借高利贷,还是遣子为质,都百依百顺。见他们如此“识趣”,常思也不过分为难。约定好了交清“积欠”的最新期限,然后命人将大伙送出门外。
如此一来,剩下的其他豪强和乡贤们,岂会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做?顿时,纷纷收了犄角和倒刺,向武胜军节度使常思亮出了柔软的肚皮。于是乎,召见“客人”的进程大幅加快,没等到天明,所有在泽州当地排得上号的“头面人物”们,已经完全被常思掌控在握。整个泽潞两州,除了极其偏远闭塞的零星几处堡寨,和山区的土匪窝点之外,其余尽纳入武胜军治下。
所有手段,常思都是当着麾下的弟子门生们的面,一一施展。期间没让在场任何人回避,也没打发任何一个年青的将佐外出执行任务。把众人看得一个个是目眩神驰,点头不已。就连宁子明这种绝对的新手加门外汉,都受益匪浅!
待打发完了“客人”,常思却没有立即让将佐和幕僚们退下休息。而是把大伙召进中军帐内,让伙房上了一份宵夜。然后一边吃,一边笑着问道:“都看清楚了?对付恶人,你一定要比他更恶才行。两头狼在一起,谁都不会咬死谁,如果一头狼和一头绵羊在一起,即便绵羊再良善,待狼再客气,最后也难免成了对方腹中一餐!”
“多谢师父教诲!”
“谨受教,我等必不敢忘!”
众将佐和幕僚们纷纷方向宵夜,起身拱手致谢。
“不必多礼!”常思笑着挥了下手,和颜悦色地补充,“老夫不光是为了教你们本事,而且是为了老夫自己。咱们五百弟兄,想在泽潞这混乱之地站稳脚跟,就必须都打起精神来,一个人当十个人使唤!你们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儿了,老夫这个武胜军节度使,也就做安稳了。如果你们当中有一成人关键时刻拉了稀,老夫,老夫恐怕非但节度使当不成,想保住妻儿老小的性命,恐怕都很困难!”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平平淡淡,好像是在开玩笑一般。众幕僚和将佐听在耳朵里,却宛若惊雷滚滚。一个个再度跳起来,七嘴八舌地安慰道:
“这……”
“大人这是哪里话来?”
“我等竭尽全力便是!大人,您切莫如此失望!”
“大人,浮云蔽日终有散时,您早晚有一天……”
“没时间了!”常思叹了口气,轻轻摆手,“否则,老夫今日,又何必对那王德痛下杀手。老夫宰了他,并不是因为咱们武胜军现在人马比刚到潞州时多了数倍,本钱充足了,所以才嚣张。老夫宰了他,是告诉某人,不要想把爪子往老夫这边伸。否则,别的节度使敢做的勾当,老夫一样都不差!”
“这……?”大多数文武都听得满头雾水,不知道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常思的反应如此激烈。只有韩重赟、杨光义、王政忠和宁子明等少数几个,警觉地抬起了头,两眼当中精光四射。
“师父,是不是二皇子和皇后两个,又玩出了什么花样?!”稍作迟疑,韩重赟低声追问。“您且放宽心,有史枢密和郭枢密两人在,皇上未必就会对他们偏听偏信!”
杨光义紧随其后,愤怒地唾骂:“那个刘承佑,做事不行,坑人坏心眼,却比谁都多!还有那个郭允明,当初,老子真该偷偷一记冷箭结果了他!”
“师父可以主动派人去汴梁打点,以您的资历,皇上即便受了奸人蛊惑,也会顾忌其他大臣的反应!”第三个开口的是王政忠,没指责任何人,却替常思想了一个貌似可行的解决方案。
常思既不忙着纳谏,也不忙着否决。耐心地听完了他们三个的话,笑着将目光转向宁子明,“你呢?子明,你有什么主意可教老夫?”
“这……,不敢,末将不敢!”宁子明习惯性地发了一下呆,然后才拱手施礼,“末将总觉得,刘,皇上的目光不会太短浅。比起您,李守贞、符彦卿、赵匡赞、侯益等,才是他应该重点提防的目标!除非,除非他已经大权旁落,此刻汴梁由外戚当朝!”
“这怎么可能?”没等常思表态,杨光义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皇上可是马上天子,身子骨结实得很。耳朵也不会像书呆子那么软!”
“是啊,子明将军的话虽然有道理,却着实有些过虑了!”其他文武也纷纷开口,不认为刘知远有被外戚架空的可能。
“的确是多虑了!”常思又拍了下手,然后轻声给出答案。“大权还没有旁落,但比那还要麻烦。世子,我说得是现今太子,眼下病入膏肓,已经无力回天了。主公只有两个儿子,马上,刘承佑那小混蛋就要当太子了。以皇上的性子,绝对不会让太子老老实实蹲在东宫准备接位。而是会对其委以重任,然后自己在身后看着他,由着他性子折腾,积累经验,并随时准备出手替他收拾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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