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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一切真相最终总要大白于天下。随着案件的进一步深入和京州前纪委书记张树立的落网,光明湖畔的阴影完全显现出来。丁义珍出逃后的那场纪检摸底荒唐无稽,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张树立两个亲属通过假招标,从丁义珍手上拿了光明湖两个大型配套工程,这还查得出啥违法违纪?所以只搞出个蔡成功。而且是受了赵瑞龙的请托。赵瑞龙故意要把李达康的视线引向大风厂,帮高小琴的忙。为此赵瑞龙送了张树立一个小玩意儿——价值百万的瑞士宝珀手表。在调查摸底期间,张树立共收受现金和各类礼品折合人民币六百七十余万元。

          沙瑞金大为震怒,在纪委和检察的一个内部会议上拍了桌子。

          ——触目惊心啊,同志们!在反腐泰山压顶、雷霆万钧之际,腐败分子和腐败行径仍未绝迹。一个纪委书记竟然敢借查案机会收受违法违纪干部和经济犯罪分子的贿赂!初步查明,涉及五个项目的三位干部和五位老板!看来“前腐后继”不是一句玩笑话,是严峻的现实啊……

          侯亮平和季昌明以及H省各市的纪委书记、检察长、反贪局局长参加了会议。会议是在H省检察官培训中心召开的,这个培训中心离京州市区十几公里,在一个生态园里,挺僻静的,一般人很难找得到。

          沙瑞金痛心疾首——不但是一个京州、一个光明湖,我省反腐倡廉形势也很严峻。近三年来,十二个地级市中的六个市,市委书记、市长出了问题,或者被双规,或者进入司法程序。同志们,半壁江山沦陷了!全省省管干部,目前岗位空缺一百五十三人。赵立春留下的那个名单里,三分之一的人被立案,五十八人涉及买官卖官……

          侯亮平坐在会议室的第一排,清楚地看到一个身心交瘁的省委书记。仅仅半年,沙瑞金衰老了不少。头发白了,两鬓也斑白一片,眼角的鱼尾纹明显变深了。侯亮平记得,上任谈话时,沙瑞金不是这样子,头发鬓发都是乌黑的,眼角皱纹也没这么明显。当然,这也许有其他原因,沙瑞金刚来上任时染了发,或许现在太忙乱,没时间染发了。但这位省委书记的神态掩饰不住,侯亮平能感受到他的疲惫。反腐倡廉任重道远,远没到庆祝胜利的时候;H省经济遭遇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增速下降,主要降速体现在沙瑞金任职后的第四季度,让海内外议论纷纷。这位省委书记难啊,领导着一个六千万人的大省,相当于欧洲一个大国,他要不疲惫而是活得轻松愉快,反倒让人奇怪了。

          侯亮平又何尝不疲惫呢?他和H省的故事始于那个小官大贪的赵德汉。赵德汉案件还在发酵中,现在已涉及十八个省市自治区的一百三十多名行贿受贿者。他是H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H省这边一堆案子办不完,北京反贪总局和兄弟省市检察院还不时找他核实有关线索情况。那个赵德汉也滑稽,能把贪婪升华为田园诗意,还能把搜查变成机遇,非要侯亮平证实他的立功表现,说,账本是他主动上交的……

          这时,正讲话的沙瑞金意外地掉转话头,脸上也现出了深刻的悲凉与沉痛——同志们,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位老同志,一位平凡而普通的共产党人。就在昨天,这位老同志去世了,在座的不少同志可能都认识他,他就是我省离休干部、省检察院前常务副检察长陈岩石同志!

          侯亮平一下子呆了,什么什么?陈岩石去世了?这是啥时候的事?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老头儿不是一直在医院住着吗?他几天前还到医院看过老头儿,老头儿说他很好,赶他走,让他回去安心办案,怎么突然就去了呢?啥时举行的告别仪式?还有季昌明,季昌明是检察长,他也不知道吗?遗体告别仪式得检察院操办,也许还没办吧?他把目光投向身边的老季,却发现老季也是一脸震惊和茫然。

          还是沙瑞金为侯亮平和季昌明解开了疑惑——

          老人家心脏一直不好,上个月和中央巡视组谈话时,因为情绪激动发生了意外,那天就有生命危险。是医生抢救及时,才把老人家救下了。昨天下午心梗二次发作,医生们再无力回天。陈岩石生前和老同志们有个签名遗嘱:死后遗体捐献,不麻烦后人。所以陈岩石去世后,医学院就把他的遗体请走了。老人活着没贪一分不义之财,还把自己唯一的一套房改房卖了,把几百万房款捐给了慈善基金。他走了也没通知任何人,没麻烦任何人,没占人世间的一寸土地啊……

          侯亮平眼里聚满了泪,视线变得模糊了。明白了,全明白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老人也是倒在反腐阵地上的。中央巡视组来了,老人一次次去谈话。谈啊谈啊,热血在为真理而斗争的征途上冲破了那颗饱受磨难的衰老心脏,让他颓然倒下了——直到前几天,侯亮平才从钟小艾口中得知,对大老虎赵立春,陈岩石以各种形式执着举报了十二年。在这场关系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斗争中,老人家以耄耋高龄,义无反顾地背起了**包……

          会场一派肃然冷峻,冷湿的空气中震荡着沙瑞金低沉的声音——

          一周前,我最后一次去看陈岩石。当时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可老人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老人又激动了,握着我的手说,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党终于醒过来了,现在收拾世道人心还来得及……

          近在眼前的沙瑞金面孔变得陌生而恍惚,泪水顺着侯亮平的脸颊缓缓落了下来。但沙瑞金深情的声音益发清晰地传入他的耳底。

          会议结束后,侯亮平和季昌明同车回城。会上的那份沉重被带到车上,二人一时无言。车出生态园区,人工呵护的一片片绿色植被渐渐隐去。车子前方,无垠的田野变得一派灰褐。强劲的西北风吹起路边的落叶杂草,打着旋东奔西突,在车前构成一幅苍凉的冬季风景画。

          侯亮平先开了口:不能让陈老就这么走了,开个追思会吧?

          季昌明点了点头:尽快开吧!也传达一下沙书记的高度评价。

          前方天空隐晦,大块乌云缓缓移动,缝隙间洒下疲弱的白光。

          沉默片刻,季昌明叹了口气,自责说:亮平啊,其实现在想想我也挺后悔的,赵立春有些事我不是不知道,可我没陈老那股劲!要是大家都能做陈岩石,我省的局面和政治生态何至如此不堪啊!

          侯亮平看着窗外的肃杀景象,讷讷道:是啊,是啊,不过,老人家说得对,好在我们党已经醒了,现在收拾世道人心还来得及……

          车窗外,严酷的冬季让广袤大地褪尽了五彩缤纷,裸露出素朴的本色,宛如卸妆后的母亲。北风凛冽,裹挟着原野上的残草败叶,不时地扑打着路面。然而冷峻的荒芜中,不也孕育着春天的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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