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零六章 投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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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南关大营。在大宋宣和六年二月初四之前,还未曾有。
萧言既然在汴梁打出了神武常胜军的招牌,那么就必然要有屯驻之地。原来城中如金水桥大营等处,或者地方逼窄,或者七零八落。都门禁军,自然久矣不用这城中大营,军将不论,就是底层军汉,也都在汴梁有家,且各有营生。谁耐烦在大营里面立规矩?
当年韩岳率领万余神武常胜军入屯金水桥大营,花了好大功夫才收拾起来。而且操练也无法进行,四下里每日市声环绕。亏得韩岳之军在汴梁耽搁的时日不算长远,要不然在这等环境下,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神武常胜军也得废了。饶是如此,在全军振旅北上河东之际,也有十余名西军出身的军将脱队,另外在汴梁谋差遣去了。
汴梁城外原来禁军所驻泊的大营,也是差不多景象。离城近的,多被占据。就算还空在那里的,也是离汴梁城甚远,没什么利用价值的。而且也久矣无人入营,军将士卒,各有各的营生,荒废颓玘不堪。
萧言既要一个可容至少数万步骑整然入屯的大营,又要离汴梁城足够近。干脆就选在了南薰门外。既可以遮护现为赵佶行在的别院,又可以就近震慑汴梁。
至于地方。从都门禁军军将手中没收的产业甚多,南薰门外也颇不少。当下就全部征发了,建筑荡平,正可为新大营的建设材料。原来汴梁城中各武库积攒的军资流水般的运出来,都朝着此间集中。短短一日,南薰门外四五里处临百岗冬雪盛景不远处的一处空旷所在,就成了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原来此间临南临广济河,东依百岗。原来是都门禁军一片水利磨坊群所在。春夏水大之时,每日磨坊里面磨面榨油椿米,忙得不可开交。也是都中一个屯粮库房所在。繁忙时侯。这里为禁军军将占役奔走的军汉,何止数千。每年都有数十万上百万石的粮米从此间过手。
周遭民居无多,只有一些做在这里占役军汉生意的小商铺。无非都是临时搭起的一些棚户而已。现在广济河封冻,磨坊关门。就连商铺里的人也走得精光。冷清得鬼都不上门。
萧言老实不客气的就选中了这个好地方,扰民少,地方广大,地方安静便于约束军伍。因为要转运粮米所以交通甚为方便,到处都是通途。当下就选为南关大营营址。
此时此刻,在冰天雪地当中。南关大营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原来磨坊,都被拆除。所用木料。可以用来建新营舍的都被选出积储。其余边角料修整之后,就沿着大营四下开始布设寨栅,设立鹿砦。
冬日正好夯土,大营四下都在挖开壕沟,一边用以取土,一边便以此作为寨濠。
在只是略有模样的寨濠与寨栅之内,留出了夯土寨墙的位置之后。里面就都是屯兵的所在。距离已然用石灰划分出来,留出调度兵马的通道与防火间隔。营中还选出了打井的地方,虽临广济河。但是营中仍要有取水处,防止被围营中,断绝水源。
现在这些屯兵所在,一队队的车马运来了簇新的牛皮帐篷,堆叠得跟小山也似。也有军汉开始搭建这些营帐。留出的屯兵区域是如此广大,哪怕屯驻三万步骑,都绰绰有余。
其他地方营帐还只是才开始动手搭建。但是中军营帐已然搭建完毕。占地颇大,十几个头号牛皮大帐连成一处,帐外各色旗号密布,中军司命之旗五方五位旗号传令认旗。按军中规条布列,都在寒风中猎猎舞动。
在屯兵区域迤西,百岗脚下,又是一大片空地,这就是留出的校场了。司命号台还未曾搭建,现在只是一片空旷中风卷雪动。颇有三分肃杀气象。如此所在,作为屯兵练兵之所,比起汴梁城中风花雪月环绕,何止强过十倍?
现在在南关大营中忙碌的军汉,人头涌涌,也有数万人之多。前拱卫禁军军汉,现在流散在汴梁城中的,这些年下来,不过还有二三万人。虽然当夜参与乱事的,萧言一发都收了下来。但是挑选之后,最多还剩万人。
不过这些前拱卫禁军,现在已然成为了萧言麾下仅次于老神武常胜军的最为可靠的团体之一。换句话就已然是萧言的利益共同体了。不管是无意再在军中服役的还是自知肯定会被裁汰下来的,都到了此间参与建设南关大营劳作,没有一个不卖气力的。甚而还拖家带口,将能干得动活的亲眷,都带了过来。在这里做一天,便有一天工钱好领。将来更可依附神武常胜军这个团体觅得更好的生路,如何能不当成自己事一般?还有人自家不能上阵了,却将家中年轻子弟领来,想让其投入军中,博一场富贵出来。
若说昨夜是不得已,现在却是全心投效。萧言已封燕郡王,全权整练新军。什么时侯,底层军汉在将门把持的大宋军中,才能盼到这么个出头的机会?
而在大营当中,换了新军服的神武常胜军军汉劳作之余,也一队队的来到中军帐前搭出的一长溜席棚当中,验年庚,验气力,验胆色,验能服从号令约束否。貂帽都亲卫所充军将,开始真正整练这支新军。准备成立一支一万五千名步骑正军组成的骨干,裁汰下来的,愿意领资遣散的便领资,愿意为辅军的便为辅军。但凡选中,顿时就是一月军饷和相当于三月军饷的安家费发下。人人腰里揣着沉甸甸的铜钱交钞笑得脸都烂了。更不必说萧言慷大宋这么多年积储之慨,发下来的崭新军服军靴甲胄器械,甚至连中单和布袜都发了。
就算是成了正军,在领了新腰牌之后,还得去工地上干活,给自家建大营。不过干得就加倍的卖气力了。
在大营当中,还垒了一长溜的灶台,现在正是热气腾腾就要开锅的时侯。也不知道军中负责辎重的司马从哪里寻来的这么多头号大锅,操持饭食的不少穿着百姓衣衫,想必也是从城中请来的厨头。现在一屉屉的白面炊饼。一锅锅熬的肉汤菜,一桶桶热汤。都快要准备好了。不管是神武常胜军军汉还是劳作的民夫,这个时侯都在军将的率领下,排好队伍,人人拿着木碗木筷,等着领食。
人人都是眉开眼笑,燕郡王好手笔,准备的好吃食!瞧这么一溜大锅大灶,敞开吃也吃不完!
就在这个时侯。大营外突然扰动起来,号令由远及近。次第传来,然后便是轰响成一声。
“燕王到!”
萧言是燕郡王而非燕王,不过在此大营当中,谁也不会区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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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甲士,涌着萧言旗号,从风雪中卷过直入大营。
多少军将士卒,都单膝跪地行礼。劳作民夫,也拜倒一地。
南关大营之中,万人俯首。恭迎萧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高层军将们也都从中军帐中迎出,直至大营门口,当先拜倒。甲士向两边分开,萧言策马而出,摇着马鞭笑道:“都起来!一个个当了军将,就这般模样了。在貂帽都为亲卫的时侯,球场上照样铲老子。越升官越不成器了?”
但在军中,萧言便是神采飞扬,言笑不禁。纯然托以腹心的姿态。与和士大夫辈打交道是完全两回事。
军将们听萧言骂得亲热,一个个都起身。军汉们整齐的呼喊一声:“燕王千岁!”也都在军将率领下起身。人人目光都落在萧言身上。
这就是他们的统帅,大宋的传奇!
萧言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身后亲卫。一个个捶着面前军将的胸膛,一个个名字喊过去,没有一个错漏。
神武常胜军新军第一批是一万五千步骑,暂设三十五个指挥,暂设七将管勾。并无更上一层的厢、军级别建制。在萧言意中,这三十五个指挥也更接近于后世的新兵营补充营。要和老神武常胜军混编之后,第一步将神武常胜军变成三万步骑以上的大野战军团。然后不断建立新单位,继续扩充神武常胜军。甚而分出新军来。当自己手中掌握到十万以上的野战军团,再奉中枢名位,则自己权位就再难有人撼动。外抗女真,真正恢复燕云,甚而直捣黄龙,平灭西夏,恢复汉唐旧疆,都是可以一步步次第做下去的事情。
最后自己地位如何,看气数何属就是。
如此才对得起自己穿越一场!
他身边三百貂帽都亲卫,一百入禁中重建御前诸班直,由张显率领。是看着赵楷的要紧力量,一百入新神武常胜军中为各级军将。这些人现在俨然都是指挥使,虞侯使起码了。
剩下一百老貂帽都亲卫,领五指挥挑选出来的强壮为直领亲军。动静随身,摆足了权臣气度。
他一个个的对这些老亲卫招呼过去,人人都咧嘴而笑。萧言但为燕王,地位不同,给人的感受也就不同。哪怕是始终随着萧言出生入死的这些心腹也是一样。
以前萧言如此,只让人觉得亲热居多。现在就是荣幸了。这可是燕王殿下!是大家亲眼看着,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的燕王殿下!
从燕地南归之人,直走到现在权倾天下的这一步,将来大家世代都要在燕王殿下手中效力,博一个勋戚将门的地位!
萧言捶到最后一个人胸脯,还拍了拍他肩膀:“陈五婆,现在也是指挥使了?我不是让你暂为第七将。管勾五指挥军马么?”
陈五婆嘿嘿摸头而笑:“燕王殿下,俺是什么成色俺自己知道。为一指挥都觉得为难了。何况管勾几个指挥,现在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可燕王殿下什么时侯需要俺上阵,俺冲杀在第一个就是。”
萧言笑笑:“愿意上阵便是好事,老子手底下高官厚禄尽有,不过全要军功来博!领得军马,管得几千人的吃喝拉撒,行军阵战,又要善抚士心,让儿郎们甘心为你效死。这治事本事总不比那些从东华门唱出。只懂诗词歌赋的大头巾差罢?等到管领万军,镇守方面,那更是多少场血汗中熬出来的…………但凡军将,如何就为不得中枢朝臣?在老子手底下,出将入相,将是常事!领军则武职,在朝则文职,没有武臣辈低人一等的说法!”
军将们一阵低哗,燕王殿下胸中正有一篇绝大文章。他们这些燕王殿下使出来的人。前景也是无限!
萧言与他们谈笑一阵,不去中军帐。却走到一溜锅灶处。来到一个胖乎乎的厨头面前,先对着大锅嗅嗅:“好香,腰里没钱,讨一碗吃待诏可舍得?”
那厨头正弓腰控背的小心站着,听着萧言发话,忙不迭的抖手就盛了一碗。鸭架子熬菘菜,汤里还飘着几块鸭肉,正是此刻冬日寻常吃食。萧言接过碗箸,真的就在甲士簇拥下坐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周遭正在等着领饭食的军汉民夫不知道有多少,这个时侯都眼睁睁的看着萧言作派。汴梁中人见识多有一些,多少也知道萧言这是在做出推衣解食的那一套。
可是大宋兖兖诸公,高贵清华,钟鸣鼎食,又有谁能如燕王殿下至少还能做出这个态度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燕王殿下好气度!”
萧言瞪眼看了过去:“我就吃个饭,值得这么大动静?厨头。只给他捞些稀的,别给这厮稠的!”
周遭数千军汉民夫顿时哄笑,萧言也招呼身边甲士亲卫同吃。营中军将如何能不凑趣,一一领了饭食。都围着萧言吃喝起来。方腾随行,他也是没架子的人,更在军中呆过,在古北口与军汉们同生共死过,当下一笑在萧言身边寻个干净地方坐了,也开始大嚼起来。
军汉民夫,也各自松动,照常领饭食大嚼。只是人人目光都朝萧言这里投过来。
燕王殿下,是拿俺们这班人当成心腹看待啊,不然岂能这般作派?…………如此机会,不抓住好生出力自效,那岂不是蠢?
都是军中之人,吃饭本快,萧言在这上头也不慢。一碗热腾腾的汤菜下肚,一路行来为寒风吹得冰冷的身子也暖和起来。
萧言抹抹嘴,招手就叫来一名军将:“彭昭,拿下问罪的禁军军将,是不是都在你看守中?去将那些曾与我一起经营球市子的将门中人挑出来,我有话要问。”
彭昭是南关大营第二将,白梃兵出身,在陕西四路却早没了家眷,一向对萧言忠心耿耿。当日夺涿州,冲萧干大军,都在萧言身边。貂帽都几次放老人出去为军将,他都留守。这次终于为萧言大用了。
禁军军将,不管是二月二夜里被擒获,还是后来抄家捕拿的。处断正由西府。而萧言也将他们一股脑塞到南关大营来。省得在汴梁城四下走气漏风,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来。彭昭算是貂帽都中不多的性子谨密一些之辈,萧言便将看管这些禁军军将的任务交给了他。
彭昭点点头:“末将这便去…………这些军将当中,曾与殿下同营球市子的石家父子,这两日都在哭求要见殿下,说有策为殿下分忧。闹得最是厉害,其他的也倒还是老实。”
萧言一怔,脑海当中顿时浮现出老小两个胖子。石崇义外表痴肥,内里精明,萧言算是领教过了。据说这次都门禁军和旧党清流联手对付自己,石崇义在其间奔走出力也不少。现在却有想自己面前钻营了?
既如此有眼色,自己又何妨给他们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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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下来,石崇义与石行方父子。生生瘦了一大圈。
二月二那夜乱事,两人见机得快,下马早降。性命倒保住了,接着就被囚起,塞到这南薰门外荒僻所在来。
一切草就,连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都吃了不少辛苦,更何况他们。
几个军帐草草立起,一众军将都囚在此间。寒风吹过,人人冻得发抖。食物虽然管够,可是大家都是享福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些粗砺之食?
两天两夜当中,外间喧闹不休,却是南关大营在动工营建。他们这囚所军帐也越搭越多,不断有模样狼狈的军将被塞进来。外间守卫也守备得加倍严密,什么消息也传递不出去。
新来之人将外间动静一一告之,赵佶内禅,三大王接位。太子被擒,已然幽闭。萧言已为燕郡王,领西府。尚帝姬。名位之盛,一时震动天下!
士大夫辈那些大头巾与这南来子看来是达成了什么交易。同样在乱事当中被擒的已然为萧言交了出去,由东府处置。不要说性命了,说不得有人连出身以来文字都能保住。作为交换代价,就是他们这些武臣辈倒了大霉。放手由萧言整治,士大夫辈连屁也不放一个。
留着这些都门禁军军将辈有何用?但有乱事,一哄便起,军将毫无半点约束力。作乱倒是济得些用场也好,真将太子奉上大位也好。偏偏萧言以二百骑陷阵就告崩溃,成就萧言现在地位。难道留着这些没用的都门禁军军将再生乱一场。然后将萧言地位捧得更高?
更不用说让萧言放手整治都门禁军军将辈,就是将名册上足有几十万的都门禁军这个大包袱推给了萧言。士大夫辈还盼望着萧言下手更狠辣一些,则萧言不仅得罪了士大夫辈,就是天下武臣,也将视他为敌!
但为都门禁军军将,见识总比底下军汉强些。当下局面一分析便能明白。口口相传之下,人人垂头丧气。
这么大的利益团体。看来就为大宋舍弃了。而这南来子在大宋毫无根基,也从来无所顾忌。正要借着都门禁军将门立威,正要借而扩大自己的势力!
囚所当中,绝食不吃饭者有之。终日嚎啕者有之。恶毒咒骂萧言。欲与之偕亡者有之。生生就变成了一个疯人院。
石崇义带着面如土色的儿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若说未曾卷入昨夜乱事的军将,也许还有条活路。则他们这些乱军中被擒之人,绝无生理!萧言名位已为天下敌,他也需下些杀手,震慑诸人!
他们的脑袋,岂不就是上好的工具?
他岂能就死在这里?石家传承百余年,岂能就此破家?
他对这南来子…………不,燕王殿下还有用。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要将性命和家族维护住,他绝不能就此在刑场上挨一刀!
囚所当中,石崇义猛然爆发,哪怕儿子解劝,难友唾骂,守卫敲打,他始终不眠不休的大喊:“罪人要见燕王!罪人有自效之处!”
这般声嘶力竭的呼喊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石崇义自己都觉得绝望的时侯。却终有守卫前来,将他与石行方提了出去。押解到一处大帐当中。
此间大帐陈设简单,却在四下生了火炉。在囚所军帐冻了这么久,石家父子骤然遇暖,反而哆嗦了起来。石行方一边将身上已然破烂的衣袍裹紧一些,一边问自家老爹:“大人,是不是俺们闹得太厉害了,先要拿俺们开刀?却不知道家中如何了…………”
石崇义目光转动:“俺们父子保住,才谈得上顾家。俺瞧着,这却怎么也不是要先诛俺们父子的模样…………俺们在燕王殿下手中,如两犬而已,何苦来这么一遭?”
外间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石老将军倒是对现在处境清楚得很…………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来换你父子性命,你石家不至破家?”
两名甲士掀开帐目按剑而入,而萧言一身紫袍,也大步走了进来。两日夜不见,这位以前和他们打成一团,笑意温文的南来子此刻满身都是逼人的锐气,眼睛亮得吓人,一扫之下,身上肌肤似乎都被刺痛!
石家父子反应都快,立刻翻身拜倒:“罪臣见过燕王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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