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节 请君入瓮(3)【第一更】
第二天,李成再次穿着一身方士服,来到了闹市口。
昨日听过他的故事的人,大凡有空的,今日都一个不差的早在那里候着了。
甚至还有人带着朋友一起过来等候。
谁叫这个时代,就连列侯都没有什么太丰富的娱乐活动?
于是,今天的听众比起昨天还要多上许多。
一天的内容讲完,恰好卡在哪吒自杀,剜肠剔骨,断臂剖腹处。
“先生,再讲一会吧……”一个读书人打扮的男子拉住李成的袖子,恳求道:“哪吒难道就此死了不成?”
“是啊,是啊!”很多人都符合着:“三太子虽然顽劣,但终究是个孩子,血气方刚,就此死了,岂不是可惜?”
在此之时,太子,这个名词并非是专职皇储。
公侯列卿诸侯的世子,也是叫太子的。
甚至就是一般豪强望族家的世子,也可以叫太子,并不是皇储的专用。
因此,人们对哪吒的反应,跟后世大不相同。
甚至有人觉得,哪吒实在有些不孝,身为儿子,怎么可以指责父母?
但总的来说,这个故事讲到现在,称得上已经进入一个高潮了,各路神仙纷纷出现。
而纣王倒行逆施,追求奢华的享受,酒池肉林,同时用炮烙之刑对付敢于直谏的士大夫,更是让许多读书人恨得咬牙切齿。
读书人,是士大夫的预备,负天下之重望,岂能任由昏君如此摆布?
而故事里的周文王形象更是让读书人们一个个点头称是。
真正的明君,就该是这样嘛……
当然,最好是跟国初的孝惠天子那样,垂拱而治,当个装饰品最好……国家大事,还是应该由士大夫来操办!
当然了,这仅仅是读书人的想法。
大部分的听众,都为这个故事着迷了。
他们感觉,这似乎好像就是真的,一个真正的,被掩埋在岁月中的真实历史。
“难怪读书人总说三代之治,三代之治……”一个走贩叹道:“原来,在三代之时,天上的神仙会出现在人间,我算明白了为什么彭祖能活那么久了……想必是当初吃过什么神仙的神药,仙酒!”
彭祖,是传说中一个超级长寿的长者,有传说他活了五百岁。
“当初齐人李少翁,难不成真的活了几百岁?”另外一人在旁摸着头想着。
看着乱哄哄的人群,李成现在已经开始适应这种状况了。
他拱拱手,道:“诸位,在下昨日就说过了……一天讲多少,是有定数的,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否则,就是逆天而行!”
然后,他就挤开人群,坐上一辆马车,消失在人海中。
一连四五天,李成都是这样重复着。
虽然,每天讲的内容越来越少。
起初,可能一讲就是一个时辰,但到了最后,一天却只讲两刻钟了。
但听众却是越来越多。
最开始,不过百余人在听,但,故事讲到第六天,前来听讲的人,已经超过了千人,一大早开始,这些人就自备坐席,在闹市口等着,翘首以待。
而通过口口相传,《封神榜》的故事,也渐渐开始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中传了开来,孩子们最是喜欢这种故事,一个个都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以后,不少孩子都开始吵着闹着要带个项圈,缠两根布条去当哪吒。
负责长安治安的京兆伊、执金吾,右扶风以及水衡都尉衙门的官吏,见到这么多人聚集,全部都浑身打了一个冷战,赶紧带人过来。
过往的教训告诉他们,民众一旦开始聚集,就意味着要出乱子。
而在长安城里,若是出点什么乱子……他们全家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砍的。
这些人战战兢兢的带着手底下的差役,到了闹市口,一问,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个方士在这里说故事……”一个官员拍了拍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胸脯。
对于官僚来说,只要不出事就是最好的消息。
当然,他也开始好奇了起来。
那个方士讲的到底是什么故事?竟让长安人如此追捧,这么早就带着坐席在这边等着了,而且,来的人越来越多,看样子,很快就能把这条街道给堵死了!
这个官员还发现,在前来听故事的人,甚至还有三三两两的读书人。
有些读书人,甚至是坐着马车,带着许多竹简赶来的。
“诸位,你们这是?”这个官员走到一个正从马车上搬着竹简下来的读书人面前,问道。
“尊驾有所不知,每日在此讲故事的那个方士所说的事情,很有意思,只听一遍,实在是太遗憾了,因此我等便决定将之抄录起来,回去以后再继续看!”这个士子见问话的是一个官员,便拱拱手,施礼答道。
“真的有意思?”官员摸了摸下巴:“也罢,索性今日无事,便在这里听听故事也不错……反正,吾是出来巡查的……在花街柳巷也是巡查,在这里也巡查……”
一念至此,这个官员就招呼着手下去给他找个席子来,自己则仗着官员的身份,抢占了一个最好的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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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
今天的故事讲完,那个方士轻飘飘的离去。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官员却还在故事里回味:“说的简直跟真的一样!”
今天的故事,已经讲到了比干被纣王挖心,恰是人民群众最喜欢听的桥段之一。
只是,只听到了中间这么一点,未免太不爽了。
这个时候,他发现,许多似乎跟他一样,只在今天才听了一部分的人都在围着几个抄写的士子。
他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有想到?”
于是,也顾不得体面,自个亲自动手,也参与到了其中。
那几个抄录了故事的士子,顿时急的大叫起来。
这些文字,可是他们辛辛苦苦才抄录下来的,自己都还没看呢?怎么舍得借人?
但是,那些已经对这个故事入迷的人,如何肯放过?
最终,相互之间推推搡搡,不欢而散的情况也是有的。
不过,这个官员却是运气不错,他找的那个士子还算好说话,他则仗着官方背景,挤掉了其他的竞争者,最终付出了一百钱的租金,从那个士子手中租到了那十几卷写着前面故事的竹简。
就这样,这个最初只在民间才有影响的故事,慢慢的朝官场渗透。
远处,张恒看到这一切,嘴角笑了起来。
事实上,第一个用竹简开始抄录故事的士子,就是他自己……
当然,这些都只是铺垫,为烘托气氛而进行的铺垫,关键就在于,刘弗陵跟刘彻的会面。
张恒的眼睛,越过未央宫的宫墙,看向了那朱红墙壁之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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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此时,正好行走在未央宫的宫殿走廊之中。
冬天的尾巴,此时虽然依旧有些残留。
但春日的阳光已经照耀在大地上了,春天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成素,张安世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刘彻对身边新近刚刚升官,当上了黄门侍郎的成素问道。
刘彻这个人,总是喜欢不按常理出牌。
一如内朝的设置,在宫廷中,他也喜欢自己巧立些官名。
本来,内廷宦官的首领应该是中车府令,即使中车府令出缺,那也应该是掖庭令。
但是,在刘彻这里,一切都变了。
中车府令他已经三十年没有任命过了。
就像当初他废掉了太尉这个最高武将官职之后一般,他似乎不想再任命一个新的中车府令。
谁叫这个可以掌管天子府藏的宦官官职的权力实在有点大呢?
至于剩下来的掖庭令,他任命的都是些老实人。
只要负责帮他看管好掖庭,维护好宫廷秩序就好了。
手里头真正有权柄,能得他欢喜的,却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挂着黄门侍郎的名号。
主要是,这个黄门侍郎,秩小权卑,易于掌控,一旦不喜欢,随时可以抛弃,而不像掖庭令,中车府令,是他的家臣,不好随意责罚和贬斥。
但不管怎么说,从小黄门变成黄门侍郎,地位有质的变化。
所以,此时的成素是非常开心的。
听到刘彻的提问,他低下头,道:“禀陛下,奴婢昨日去问了,尚书令尚未调查清楚,只是似乎已经有些眉目了……”
“至于具体的事情,奴婢不敢过问,惟陛下可知!”成素现在充分吸取了自己的前几任的教训,尽量不去沾染那些是非,也很聪明的在刘彻面前表白自己的心迹。
他这样的表现,让刘彻很满意。
刘彻点点头。
事实上,他方才只是试探而已。
张安世那里的调查进度,每隔三天,张安世就会亲自跟他汇报。
只是刘彻性格多疑。
在经过常融,苏文等的欺骗之后,他已不再愿意轻易的相信自己身边的宦官。
当年,秦始皇的前车之鉴,刘彻可不想在他身上也来一遍。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有刘彻能相信的人。
成素的回答,跟刘彻掌握的情况相差不大。
这让刘彻对其稍稍有了些放心。
“去钩戈宫!”走到一半的时候,刘彻忽然想起来了,今天恰好是幼子弗陵的假日。
说起来,自从刘弗陵去了南陵上学之后,一个月中也就那么几天能在长安,其余时候都是跟着姐姐鄂邑住在南陵的庄子里的。
不过,刘弗陵去上学的效果很好。
上次,刘彻考校刘弗陵的功课时都吃了一惊。
自己的小儿子,竟然已经可以进行简单的加减乘除计算了……更能端端正正的纸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据说,这些都是南陵那个小子,辛苦想出来的教学方法所致。
根据刘弗陵的描绘,那个小子在教算术时,就跟刘弗陵做游戏,教识字时,就用上课的字给刘弗陵讲故事。
“那个小子,还真有不少鬼点子……”想到这里,刘彻也是一笑。
那些新奇的教学方法,让刘彻这样一个很容易接受新事物的人,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但,效果刘彻也看见了。
刘弗陵学的确实不赖!
照这样下去,可能用不了一年,刘弗陵就能开蒙了……
随着刘彻的命令,天子的仪仗开始转向。
经过宣室殿前的东交门时,刘彻稍微停留了一会。
“不知不觉,董君就死了二十余年了!”刘彻感慨了一声。
身边的宦官侍女,大都是新来宫中不久的。
听到天子的感慨,一个个都不太明白天子指的到底是什么。
只有几个老资格的宦官才深深的低下头,不敢言语。
所谓董君,除了当年那个宠幸无以附加,在长安横行霸道的董君之外,更有何人?
而眼前的东交门,就是当年董偃失宠的起源。
就是在这里,天子被东方朔说服,没有让董偃进入宣室殿,随后,董偃受此打击,加之天子也疏远了他,便郁郁而终。
此时的刘彻却没有想太多。
他只是在怀念过去的年轻时光,感慨自己不知不觉就老了而已。
至于董偃?说实话,在他心中只是一个取乐逗笑的有趣之人。
所以,当东方朔一跟他劝谏,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就立即改弦易辙。
因此,刘彻也就是感慨一句,然后继续前行,没有多久就来到了钩戈宫中。
因为,在刘彻决定来钩戈宫的时候,就已经有宦官过来提前通知了,所以,钩戈宫的主人钩戈夫人赵婕妤此时已经穿戴整齐,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宫门前迎接。
“臣妾恭迎陛下!”钩戈夫人微微屈身。
“爱妃快快免礼!”刘彻笑了一声,走到钩戈夫人的面前,将这个美丽的女子扶起来。
左右看了看,刘彻有些奇怪了。
平时这个时候应该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在怀里撒娇的刘弗陵怎么不在?
“弗陵呢?”刘彻好奇的问着。
“回禀陛下……”钩戈夫人却是有些微微的脸红,道:“弗陵今天扮哪吒玩疯了,刚刚睡下去……”
“扮哪吒?”刘彻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是的,听说是弗陵的一个新师兄的叔父讲的故事,臣妾愚钝,也不知是什么……”钩戈夫人低着头答道。
其实,她是知道的。
但,后宫不干政,这是汉室的铁律。
特别在当今天子面前,这个话题尤其敏感。
谁叫天子刘彻年轻时吃够了祖母,母亲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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