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医学生的第一堂课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施素的身上。
三生门的代表前面也有一个重症病儿,他看着患儿的脸色,印堂发黑,表情木讷,看起来暗淡无光,缺乏生机,是早夭之兆。
他只是三生门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医生,怎么可能有本事逆天改命。
可是那么多人盯着,他又是代表着三生门的脸面,他要是说“我不行”,那让这些初入茅庐的医学生怎么看待三生门?
最重要的是,他丢了三生门的脸,等回去以后,一定会被责罚,甚至会被赶出去。
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踏这一趟浑水,帮着玉容堂对付四诊堂的小丫头。
他们三人全都忙得焦头烂额,只有四诊堂的代表那个小姑娘跟前站着几个大学生,表情轻松,一副看戏的模样,就知道这个小丫头恐怕在省城挺有本事,这么短时间内就弄来了这么多病人。
小丫头,年纪轻轻,倒是心狠手辣。
大家都是同门,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他忍不住恼上了,但是又无可奈何。
明知是早夭之相,他还得伸手给人把脉,他装模作样地做了一番检查,又问了一些情况,家属殷切地将西医的检查单子都奉上,“屈医生,求求您救救我家孩子,省一医院已经给我们下了病危通知单,让我们明日出院,回家好好……”
走最后一段路。
家属们说着说着又抹了一把泪,“我听说三生门的医生在杭大义诊,我就觉得大概是老天爷看我家孩子可怜,想要给她再指一条生路。”
屈医生硬着头皮说,“你这孩子的病情有些复杂啊,我与其他几位中医商量商量。”
施素正有此意,听屈医生一说,跟他交换了病人。
可她一边把脉,一个比一个难治,而且一不小心用药不当就能直接蹬腿了。
施素后背出了一身凉汗,这已经不是事关玉容堂的面子问题了,这要是将人治死了,说不定还会被家属缠上吃官司。
她的师父,她的师父的师父,早年都有治急症治死人被讹上的,所以,他们玉容堂有堂规,规定了所有成员,不准治疗急症。
她怎么就把自己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为今之计,也只能与三生门和仁心堂的串通一下,大家咬定了说不好治。
这样,大家的面子都不会有损伤。
“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开药方,毕竟你们也都是被医院退出来的,我们也只能说尽量试试看。”
家属们忙不迭地点头,谁都不敢有意见。
施素三人去后台商量,自然没请余妙音去看热闹。
一到后台,三生门和仁心堂的就开始埋怨施素连累了他们。
施素也冤得很,“肯定是四诊堂的那个臭丫头给我们使绊子,你们是没看到,她刚刚把瓜子都磕上了。”
不用说,这一场闹剧,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四诊堂。
三人统一了口供后,又回到了台前,又装模作样地给第一个患儿重新把了脉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众所周知,我们中医适合治疗慢性病,如果你家孩子早两三个月来找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唉,回家吧,想吃的想做的,都去干一干……”
家属直接泪奔,哭成了一团。
患儿已经五岁,已经知道“死”是什么,他伸手抱了抱身边的女人,“妈妈,我早点死你也不用那么辛苦,我早点死可以早点投胎,我早点死说不定以后还做你的孩子。可我这么不乖,总生病,你下辈子会不会不要我做你的孩子了……”
“妈妈只要你,这辈子只要你做我的孩子,下,下辈子也只要你做我的孩子。”
母子俩哭成一团,周围的人也纷纷落泪。
女学生们心软,早泪流满面。
“余医生,这一对母子已经这么惨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嗑瓜子!作为一个医者,你连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了吗?”
突然被玉容堂的施素点名的余妙音也很懵啊。
前一刻,瓜子进嘴的时候还好好的,等到她要吐瓜子壳的时候,母子俩抱团哭上了。
为了附和悲呛的环境,她总不能生吞瓜子壳吧?
施素话落,果然,有不少谴责的声音落在了余妙音的身上。
施素满意地掀起了嘴角,四诊堂想要看他们的笑话,哪能这么容易有!
她就是拖也拖四诊堂下水。
好吧,余妙音承认,施素成功了。
余妙音默默地将手里的瓜子放在了桌上,拍了拍手。
“先别急着哭,我这不是还没给患儿下结论吗?”
古玥和舍友们紧张地搓着手,虽然很相信她们的偶像,但是连施副堂主他们三个加起来都两百岁的人都束手无策,音音姐能行吗?
不接茬,就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旦把了脉,可就把四诊堂也卷入了这一场闹剧里了。
“音音姐——”
余妙音给了古玥几人一个“安啦”的眼神,冲着患儿家属招招手。
家属帮抱着患儿走到了余妙音的跟前。
古玥几人慌忙让出了位置。
余妙音将手搭在了患儿的脉搏之上,报告厅的门口,段老看向正歪着头感受着脉搏的余妙音。
他的心跳得很快。
比陌生人跟他搭话时跳得都快。
他紧紧地盯着余妙音,等着她开口。
没让段老等太久,余妙音收回了手,为防混淆,她将刚刚听来基本情况重复了一遍,家长点头,看着余妙音轻松的神色,面露期许:“医生,你能不能……”
期待的话没说出口,她怕期望太高,失望太大。
“能啊。”
“能?”
“能?”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
余妙音揉了揉耳朵,“这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重症,只是治起来比较麻烦而已。”
患儿看着他的家人们抱头痛哭,他直接给余妙音跪下了,“求医生救我,这辈子我爸妈我外公外婆做牛做马后,就给医生你做牛做马。”
家人们看着孩子跪下,纷纷也跪了一地。
余妙音没躲,揉了揉患儿的脑袋,“你倒是机敏,这么聪明的孩子不能长命百岁给祖国做贡献就太可惜了。”
余妙音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蹲在患儿的跟前,拉起了他的手,针刺四缝穴。
银针快准狠地扎入了患儿食指的第二节,余妙音微眯着眼,听着针刺入骨的剐刺声,才将银针拔了出来!
银针一出。
黄色的积液喷涌而出。
余妙音早有准备,拿着患儿的手指头往一侧一歪。
好巧不巧,喷了来探究竟的施素一脸。
黄色的积液带着腐烂的恶臭,施素没忍住,当场就呕了。
“呕——四诊堂,呕——你们欺人太甚——呕——”
余妙音勾了勾嘴角:“我马上要扎第二针了——”
施素呕着跑开了。
周围哄笑声不断。
双手,八穴,针针入骨,阵阵带出黄色积液。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感觉那孩子脸色没那么黄了。”
“不是你一个人这样感觉,我还以为我自己眼神不好了。”
余妙音示意家长将孩子们放回担架床上,“这孩子资质卓越,好好培养一定能成才,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家属摇头,“经此一事,我就盼着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其他的我都不想了。”
余妙音笑着借了纸笔,“那你可以大胆地想一想,为祖国培养人才。”
家属只当余妙音说笑,没往心里去,“医生,你真能哄人开心。”
余妙音却神色认真:“古时小儿有四证,疳也是其中之一。疳有三个阶段,从轻到重,你们家孩子很不幸处于第三阶段,应是疳积好些年了,应该出现脑功能发育延迟,语言发育慢,运动功能落后,体重也低于标准。如果不能逆转治愈,的确会过早夭折。
原本就算是夭折也是要两三年之后,等到油尽灯枯。只是西药治标不治本,加速了早夭。”
家属们频频点头,“我乖孙就是运动落后,体重也低,就是脑功能好像没大影响,平时虽然话不多,但是也没看出来异常。”
余妙音:“所以,我说你们家乖孙好好培养以后可不得了。身体拖后腿的情况下,说话行事还能与常人无异。等身体调养好了,说不定还能成为个外交官呢。”
“借您吉言。若是我乖孙以后能为祖国争光,我们定会给您送喜糖。”
“那我可就等着你们的喜糖了。”
余妙音没想到,她只是随口一个约定,这家人年年不落地带着孩子来四诊堂给她拜年,送上自家的年货。
多年以后,余妙音亲眼看到了她当初救治的孩子成为了一个不卑不亢的外交官,果真给她发了喜糖。
此时,余妙音写了一个方子,“回去好好调养吧。七日后来找我换药。”
“我七日后应该不在省城了,不知道你可方便去甬市?”
患儿的家属们都是极通情达理的,“我们能得医生您施以援手,就是天涯海角也会追着去找您看诊换药方的。”
“那成,那咱七日后就在四诊堂见。”
“医生,这个诊金……”
余妙音摆摆手,“你们都说了是义诊,我怎好收钱?若是过意不去,就当是为咱们祖国好好培养人才。”
家属们千恩万谢地走了。
剩下的急症重症家属们亲眼见到余妙音救回了患儿,也不知道是谁带了头,一个个都求着余妙音治病。
就这般,好好的讲座就变成了余妙音的个人义诊时间。
因为都是急症重症,余妙音压根没拒绝的机会,马不停蹄地给人看病。
等她再抬头时,段老已经在她的旁边,主动分担了一部分的病人:“杭大送来了午餐,你去吃点垫垫肚子。”
报告厅的事已经惊动了杭大的校领导。
他们没有想到,医学系每年惯例的讲座竟然会引起这么大的变故!
但是也正是这一场变故,给医学生们上了成为医生前,最毕生难忘的一节课。
不管是中医生,还是其他医生,他们都深刻地懂了,对于医生来说,医术就是实力。
只要医术扎实,不管年纪,不管在谁的地盘,都能把腰杆子挺直。
最重要的是,他们喜欢被病人和家属感激和认同,那一颗心滚烫滚烫的。
所有的医学生主动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譬如帮忙排队,帮忙确认病人状态……
一直到半夜,所有人都不曾离开报告厅。
等到最后一个病人被家属带走,报告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掌声送给我们所有人。
段老到底上了年纪,又多年不曾见过这般热血的场面,回家的路上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
回到家,又如同个长得有点老的小鸡仔一样地跟在余妙音身后,叽里呱啦地说着。
余妙音怕他兴奋过度,与陈今弛打了一个眼色,让陈今弛跟段老说话,她给段老扎了一针,段老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没多会儿就打了哈欠,软了身子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余妙音不放心段老,想要陪夜,但是被陈今弛揽了活。
段老是听到鸟叫声才醒来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陈今弛躺在旁边。
他轻声地坐起来,陈今弛闭着眼也跟着坐起来,声音沙哑:“老祖宗,要上厕所?”
说着就下了地,半眯着眼睛绕了一圈走到了段老的跟前,弯腰将拖鞋放好,等段老把脚放下来。
等了许久,没看到脚垂下来,陈今弛才茫然地抬头看向段老。
段老喉咙痒痒的,“你做什么对我这么好?”
就是他的几个徒弟,都没做到这么细心。
陈今弛挠了挠头,“我一平平无奇妻管严,我媳妇让我照顾好老祖宗,我就得把你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段老咧开嘴笑了,由着陈今弛伺候着他穿了鞋。
从厕所里回来,段老在陈今弛的殷勤期盼下睡了一个回笼觉。
他好久没有睡得那么踏实了。
他都有点乐不思蜀了。
他一点都不想他的徒弟们了。
他徒弟们,他好像忘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情?但是想不起来……
罢了,他都一把年纪了,干啥折磨自己去想想不起来的事情。
所以,在陈今弛吃了午饭后,要去工地转转时,段老也提出要一起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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