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7章 太阳在地面升起（九）

　　    “主席，苏联希望能够在5月2日就划分占领区进行谈判。”外交部长李时光转达了外交部最近的重要工作。

　　    李润石表示了同意。终止战争是李润石当下最重要的期待之一，哪怕是继续与苏联进行另一个领域的斗争，在终止战争方面，中国政府领导层已经达成了一致。

　　    “李部长，你真的不准备再考虑一下么？”李润石问李时光。

　　    李时光摇摇头，“我已经准备退休。干了这么久，我觉得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李润石还是希望李时光能够留下来。从1928年后，李时光的外交部长位置基本确定。从那时候开始，17年间，李时光都是外交部长。在何锐政府内，他是在一个职务上任职最长的一位。在当下的全球外交界，李时光同样是资历最长的老前辈。

　　    “李部长，你准备离开后去做什么？”李润石尝试曲线试探。

　　    李时光果断答道：“我准备去教书。天津大学的政治系已经给我发了邀请函，我又能和赵校长做同事了。”

　　    见李时光去意甚坚，李润石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只能说道：“见到赵校长，就请他不要太悲痛，注意身体。”

　　    李时光点点头。赵天麟是何锐的东北政府中第一位真正在学界有巨大影响的人物，也是东北政府早期核心成员中，少数比何锐年龄更大的领导人。不过赵天麟1886年出生，也只比何锐大四岁。今年不过59岁。

　　    何锐去世后，赵天麟受了很大刺激，生了场大病，现在正在养病。眼看胜利已经板上钉钉，年长的同志们竟然有凋零的姿态。李时光满心感慨。此时他也准备离开政府，倒也没什么顾忌，忍不住叹道：“李主席，最近我一直会想到命定之数这个词。虽然我不信命，但是有些事情，我着实放不下。”

　　    李润石虽然完全感受到李时光的心情，却果断说道：“没有命定之数。主席的去世，很大程度上是意外。只是主席有着高度的责任感，以及脚踏实地的行事作风，所以才会在事前做了全面的准备工作。”

　　    说到这里，李润石心中也非常难受，他忍不住说出了以前从不会说的事情，“主席曾经和我聊过，在战争胜利后会做什么工作。那时候主席说，他有可能去联合国工作。这样就可以让联合国拥有更大的发对侵略，制止战争的功能。主席可从来不觉得今天的胜利就是他的终点，只要还能够负担工作，主席就会继续工作下去。”

　　    听到这话，李时光心情也好了一点。但何锐没办法亲眼看到真正的胜利那天，着实让李时光不能完全接受。

　　    见李时光依旧意气消沉，李润石劝道：“战争绝不会这么平淡的收场。这是一场关乎世界未来正义标准的战争，苏联红军所面对的是真正的反动派。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些反动派也是有着自己信仰的真正的疯狂战士。

　　    我之前就说过，方向不正确，知识越多越反动。战争最后的阶段，这件事会更加激烈的凸显出来。李外长，你可以观察一下，其他国家对此的态度。”

　　    李时光有点不太明白李润石的感慨，索性直接问道：“失败者的负隅顽抗，有什么必须要注意的价值？”

　　    李润石能理解李时光此时的反应，所以不是很能理解何锐生前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有可能的最后一战的评价。这倒不是说何锐本人的想法有什么离谱的地方，而是何锐竟然能够站在纳粹德国那帮反动派的视角看问题。

　　    “对于德国人民来说，纳粹政府是将他们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的政党。与之前的贫困、饥饿、绝望相比，德国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粮食与日常用品的不足，是最近3个月内才出现的情况。从1937年后，德国人民生活水平并不算差。比起魏玛共和国时代要强点。

　　    德国人民没有坚定的反对殖民主义，这证明德国人民并不先进。德国人民选择了种族主义，说明了德国人民落后于时代，没能与本国文化中的野蛮部分作斗争。德国人民的错误，在于他们支持了以战争为解决国内问题方式的纳粹党。德国人民的罪行在于，他们参与了种族主义屠杀。

　　    但是，从德国民众的视角来看，纳粹主义是他们的民族主义运动。这个运动内部的个人腐败，并不影响纳粹主义这个德国民族运动正在竭尽全力为德国民众谋取利益。

　　    所以，那些死硬的纳粹成员在最后的战斗中的表现，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称为悲壮。而且为了本国人民的利益而战，去反抗外界的不公正压迫。这种认知本身很容易获得共鸣。”

　　    李时光听完之后没有立刻回答，他思索一阵后才答道：“主席，我已经决定要离开外交部。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但是何主席发动这场世界解放战争前就说的很清楚，这场战争的真正意义是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未来的新世界中，全世界人民都不会陷入到整个社会级别的极端绝望的生活中。没有极端绝望生活，极端思想即便还会存在，却不会引发极端的社会运动。我相信李主席的能力，相信中央的同志，我认为那种极端的思想不会与未来全世界各国的青年们起共鸣。”

　　    李润石只能点点头。李时光的理解没问题，不过这样的同志选择离开政府，的确令李润石有些怅然。

　　    李时光离开主席办公室后，根本没有去想柏林的战争。此时他只是感觉很惆怅，离开工作了几十年的岗位总会让人感觉到惆怅。更何况李时光并不是那种当逃兵的性格。

　　    过去二十多年为国家效力，一部分是因为真的想让中国摆脱被欺凌的命运，一部分是愿意为何锐政府效劳。现在何锐不在了，中国更是达成了远超李时光理想的目标，成为了世界的领导者。在无数人想在世界领导者的中国政府工作的当下，李时光选择离开并非是急流勇退，单纯是真的找不到留下的理由。

　　    尤其是在感受到党内与国内隐藏的斗争暗流，李时光完全不想掺和到这里面去。回想在何锐政府工作的时间，那种共同前进，相互即便有些看不上，也能够精诚合作，甚至是不经意间互相帮助进步后，突然发现那些不对眼的同志其实也是在努力进步，力求提升自己，将中国向前推进的深切意愿。都让李时光忍不住大为感动。

　　    就让自己的印象定留在这一刻吧。

　　    被惆怅包围的李时光，心中又不禁生出了最近难以遏制的想象。如果何锐没有死的话，即将展开的内部整顿会不会变得更温和一些？

　　    尽管是真心的期待斗争不要那么激烈，但李时光毕竟跟随了何锐这么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颇有造诣。他很清楚，这其实是不可能的。

　　    屁股决定脑袋，以前的团结基础在于中国的胜利可以带来越来越大的好处。这些好处在何锐政府的制度与政策下，相当公平的分配给了全体中国人民。社会资源越丰富，社会内部矛盾激烈程度就越小。

　　    然而大家的屁股毕竟不是坐在一起的，甚至是坐在相对立的立场上。一度被当做主要矛盾的对外矛盾消失后，原本被大家有意无意视为次要矛盾的国内矛盾必然上升为主要矛盾。

　　    李时光是想不出春风化雨般解决这个矛盾的方法。如果有的话，大概只有何锐在战后借着他过去几十年中积累起来的无与伦比的威望，让各个对立的派系不得不让出利益。

　　    但李时光并不认为这种想法是正确的。因为在中国几千年历史上，真的没有这样的案例，何锐本人更不是那种会搞出“杯酒释兵权”把戏的人。

　　    杯酒释兵权，是给与权贵们封建特权。何锐绝不会允许封建特权在新中国出现，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直面矛盾，并且不会在原则上做出任何妥协。

　　    一声叹息后，李时光甚至将与李润石的交谈都忘记了。

　　    而此时的柏林，纳粹最后的坚定支持者们正在如何锐与李润石的判断那样，以绝望的勇气履行着自己的誓言。为纳粹主义奋战到最后一息。

　　    从1945年4月22日，柏林战役开始后，纳粹德军就不停地以给与苏联红军最大杀伤为目标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以前的时候，招募敢死队是一件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谁都不想死。但是现在，经过惨烈的战斗后，很多纳粹军人甚至渴望死亡，因为死亡就可以把他们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的最直接的手段。

　　    现在想死可太容易了，敢死队是十死无生。用引进的美国技术搞出来的“铁拳3”反坦克武器摧毁苏联坦克，也没有几次发射的机会。

　　    原本使用德国生产的“铁拳”反坦克火箭筒，都只有一次发射机会。但是美国引进了德国的铁拳后，开发了美国版的火箭筒。在于中国的战争中，美国通过研究缴获的中国RPG-7反坦克火箭筒，开发了新技术。

　　    这些新技术又随着美国实际上退出战争，又在支持德国的美国专家的帮助下传回了德国。德国反坦克火箭筒升级为铁拳2。之后又在战争中，升级为铁拳3。

　　    最近，铁拳3已经出现了发射10次，击毁5辆苏联坦克后还能全须全尾的神仙般的反坦克火箭筒操作手。其结果就是，现在环绕着柏林城，出现了一圈由苏联坦克残骸构建成的金属环。这些被彻底摧毁的苏联坦克成了新的掩体，德国敢死队的行动得到了更多保护。

　　    不过到了4月26日，苏联开始用步兵发动进攻。并且使用大量车辆将这些报废坦克拖走。战斗立刻更加血腥起来。

　　    此时的德军敢死队发现，他们已经可以轻松做到至少一换一。只要准备妥当，甚至可以做到一换十。自己的死亡能够以这样交换比作为最终的谢幕，那些已经被战争折磨到疯掉的纳粹德军更疯狂起来。

　　    苏联红军深入柏林城作战，每一扇门，每一个可以隐藏人的位置，都对苏联红军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原本苏联红军认为，此时的德军应该是毫无斗志，却没想到对面从残暴，变成了彻底的疯狂。

　　    战斗进行到4月27日，虽然苏联红军终于夺取了柏林城的外围，并且持续压缩。但是部队的损失已经让苏联红军第二波部队持续不下去，只能撤下去。让第三波部队开始进攻。而这第三波苏联红军中相当一部分部队中都包含数量不少的惩戒营。

　　    在苏联红军中，惩戒营的成员属于非常绝望的一群人。他们也知道自己其实只有光荣战死才能洗脱罪孽。所以在面对那帮曾经令红军极为头痛的纳粹党卫军部队的时候，这些惩戒营反倒是更兴奋起来。

　　    杀死那些让纯洁的红军部队都挠头的纳粹党卫军部队，可以让惩戒营的成员们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当苏德两军再次爆发战斗后，战斗的惨烈几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纳粹党卫军排出人肉炸弹，苏联红军也奔出人肉炸弹与纳粹德军对着展开死亡攻击。而且双方军人都携带了光荣弹，一旦陷入背负的局面，立刻毫不犹豫的拉响光荣弹并且扑向对方。

　　    仅仅在两天内，双方的伤亡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而此时，斯大林是下令一定要在五一劳动节前拿下柏林。此时已经是4月29日，再过不到36小时，就要超出斯大林的命令时间。

　　    柏林城已经完全陷入战火中，空中的烟雾完全没有散开过，昏暗的天空下，到处都是枪炮声与喊杀声。苏联红军只能更坚定的向前推进。在不停的厮杀中，红军战士们也都有些麻木了。他们已经不再是依靠着大脑去作战，而是凭借着本能在作战。

　　    对面的德军残余部队也一样。他们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胜利，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是有那么一种东西，就是让他们不肯放弃战斗。只有投入厮杀才能暂时平息那种要吞噬一切的痛苦。

　　    但德军越打越少，苏联红军的攻势却没有停顿。德军最终已经没能力维持城区这种级别的防线，转入了以纳粹政府机构大楼为防御核心的最终的战斗阶段。

　　    这些大楼都采用了钢筋混凝土结构，十分坚固，还有大量地下室可以用作存储武器弹药粮食，以及当做医务室和停尸房作用。

　　    所以围绕这些建筑的战斗更加残酷。苏联红军付出巨大代价打破外围，开始攻入建筑后，往往需要十几次冲杀才能打开一两条通道。

　　    便是如此，有过各种惨烈战役经验的苏联红军也就持续进攻。将这些建筑一一拿下。最终，只剩下以德国国会大厦为核心的防御体系还在德军控制之中。此时，距离5月1日前拿下柏林只剩下12个小时。苏联红军立刻对国会大厦发动了进攻。

　　    在1894年至1933年间，德国国会大厦一直是德意志帝国议会和魏玛共和国议会所在地，因此被视为德国政治权力的中心，也被苏军看作纳粹政权的象征。不过，在纳粹党人眼中，国会大厦代表着他们所痛恨的民主制度，在1933年的“国会纵火案”发生后，这座建筑物就被废弃，一直没有修复。所以对国会大厦的改装就没多大顾忌，这座宏伟的建筑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座最坚固的堡垒。

　　    围绕着国会大厦的血腥战斗，已经到了战斗进行到最后阶段，纳粹党卫军的死硬分子和苏联红军官兵们甚至抛下手里的武器，和对方直接挥拳相向的程度。

　　    用枪打死对方，与冷兵器刺死对方，都已经不能让仿佛燃烧起来的神经得到满足的程度。非得用拳头活生生打死敌人，才能让这些战斗到最后的人们精神得到满足。

　　    时间眼看就到了4月30日11点40分，距离国会大厦没多远的地堡那狭小的通道口被打开了。刚正式结婚的希特勒夫妇走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跟着的是戈培尔夫妇全家。

　　    希特勒看着根本看不清楚的远方，在战争烟火造成的迷雾中对戈培尔说道：“谢谢你，陪我走到最后。”

　　    戈培尔消瘦的脸颊上没有任何动摇，他向希特勒行了一个标准的纳粹举手礼，大声说道：“元首，这是我的光荣。”

　　    希特勒点点头，又搂了搂自己的新婚妻子艾娃。随即按下了手里的起爆器按钮。

　　    片刻后，国会大厦的地面动摇起来，这座监视的建筑随即扭动起来，碎裂开来，接着化作无数碎块飞上了天。

　　    德国第二枚核武器就在国会大厦最深处的地下室内，希特勒引爆了这枚核弹。

　　    即便充满了战争迷雾，但是那天深夜，无数没睡下的人都看到了深夜天空中的太阳。成千上万在激烈战场上也能和衣而卧进入梦乡的的军人们，也在灼热的梦境中见到了他们背后有这一轮太阳的奶奶向他们伸出了温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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