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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红梅坠,惊鸟起。三刻至,将颅飞。

        菜市口突现一声惊啸,人群两开,但见手持柴刀、浑身是血的壮辛别过百姓一张张惊恐的脸,气喘吁吁,向高举屠刀的刽子手而去。

        监斩官震惊三息,忙挥手叫官差阻那疯子。

        疯子毫不意外拔腿狂奔,奔向刽子手与罗梁。

        罗梁涌泪,咬牙切齿,高呼:“走——!”

        可惜疯子红了眼,充耳不闻,他举起柴刀,仿佛比之刽子手还要雄壮。

        眼瞅着刽子手生惧,监斩官咬牙跺脚,大喊:“时辰到,斩——!”

        同时数枝短箭飞驰,擦过罗梁耳边,罗梁眨了下眼,天旋地转……

        泪水流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阖上双目,不忍视,余愧疚。

        暖风拂过他的鬓发,似藏千言万语,终是无言。

        直到最后的最后,疯子仍望着他,面覆笑,无怨无悔。

        弥留之际,思绪飞。

        犹记那年拂烟楼上,子倚窗忧叹,相顾,子笑,从此心中住一人,再难忘。今生不求成知己,惟愿黄泉作伴,子不孤单。

        思落,离去。徒留凄凉一片,血尸三件。

        郭牧未去菜市口送别罗梁,一是怕引起百姓骚动,二是不想见人命凋零。然午时三刻刚过不久,他就见得凋零者三十四具——梅姨,二十九醉客,四名老杂役。并发现梅姨认罪遗书一封。

        粗读遗书,郭牧怒火袭上心头,手微微颤抖。

        “牧哥?”跟他来的小七面对此等情况不知如何是好。

        “回去叫人,将尸体都抬回去,我去大理寺。”

        话音未落,他上马奔向大理寺。

        因拂烟楼在右上京,是以郭牧刻意绕开了菜市口与闹市,绕了一圈走人少之路,多时才至位于左上京的大理寺,恰巧碰上刚刚自菜市口回来的周霖。

        郭牧用力勒马,马一声嘶鸣,止。旋即他翻身下马,纵心有郁气也仍旧抱拳一礼,道:“拂烟楼出大案,死者三十四人。”

        闻言,周霖无甚表情,语气亦是平淡:“凶手可有抓到?”

        “有人留下认罪书,凶手已死。”

        “嗯,拟卷宗上报罢。本官会派人将拂烟楼查封,此事到此为止。”说罢,周霖迈步跨过大理寺门槛。

        看他如此云淡风轻,郭牧咬咬牙,直言问:“周大人,您可预见此事?”

        周霖脚步稍滞,答:“预见如何,不预见又如何,本官非慈悲,不会救找死之人。他死前已然有所松动,若非某些人找死,未必会如本官所料。”

        顿一息,他续言:“郭牧,你此次助本官脱险,本官感念此恩,特告诫你一句——莫同情有罪之人,不论是法中还是法外。”

        “他也不值得同情?”郭牧讽笑。

        “对。”周霖冷漠回之,“法无情,不会偏袒任何一人,执法者可以有情,但不可是同情,同情即是偏袒,即是不公。作为执法者,合该先以无情之姿态明辨是非,而后视情况加之‘酌情’。”

        话音落,周霖已走远,徒留郭牧微张着嘴,说不出半句反驳。

        末了,他闭上嘴,向大理寺深鞠一躬,牵马离去。

        就在郭牧走后不久,一个狱丞急匆匆跑进大理寺,向周霖禀报一事:替卫儆在拂烟楼查案的刑部许侯辅被发现死在许府门口,乃身中数刀被人砍死。

        “知道了,去通知刑部领尸。”

        狱丞应罢告退。

        周霖继续为明日大审安国公做准备,并未将这两件血案放在心上。

        这两件血案也没有引起多大骚动,因为随着罗梁死,无头尸案的结束,哪方都不想再节外生枝,是以合力压下渐起的流言蜚语,并将百姓注意引至安国公身上。

        至于许侯辅因何而死,不论周霖还是丞相皆清楚非常。当初齐文突然以许侯辅替换卫儆,就是料想到刑部会遭大劫,遂将许侯辅扔出去挡劫。当然,许侯辅并不无辜,当初私受葛誉贿赂的就是他。

        若非把他推出去,罗梁约莫会对刑部不依不饶,刑部将损失更大,推他出去,罗梁仇怨即解,自不会揪着刑部不放。且必要时,丞相可以将许侯辅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以挽回刑部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不过当下不可以这样做。当下罗梁案尚留存于百姓心中,冒然将许侯辅的罪状公布,难免有弃车保帅之嫌,会令百姓更加疑心刑部。最好等以后寻个契机,让百姓自己发现许侯辅之罪,到时无辜不知情的刑部即可获得百姓同情,坏名声就会逆转。此外,若秦帝追责刑部也可推出许侯辅来挡刀替死。

        是故丞相齐文全然接受此次相党的大败,并由衷希望三公在明日三堂会审中继续作死。

        此乃破罐子破摔?非也,一时成败决定不了最终结局,此败亦可作为来日成事的垫脚石。

        闻得亲信告之那事准备顺利,齐文大悦,预感一战而定之日将要来临。然喜归喜,不可忘忧,便是算计再好,来日也不免会生出变数。一如“灵雨”信中言,当做足准备才是。

        北秦五十五年七月十一,距周霖与葛府假管家约定期限到期仅余两日。眼下无头尸案已侦破,就待处置了安国公并查封葛府,即可将金山拿到手。

        这些日子,周霖依旧在找金山,乃是找给旁人看。为了误导盯着金山的各势力,不让他们发觉金山在何处,他就连秦帝都未告知。如今应是仍旧只有他与公主知晓金山何在。

        “大人,禄公与刑部尚书已至。”云峥到书房禀报。

        “嗯。”周霖应一声,将永淮王一案卷宗合上,非善悬挂于腰间,此乃作为秦法公新得的特权——执剑卫法,不论是上朝、审案,亦或参加宫宴皆可佩剑。

        于周霖而言,这不仅是卫法,更是保命。秦法公所代表的公正乃真正的公正,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利益而倾斜一方,但凡是触犯律法,不论是皇党还是皇亲国戚,乃至圣上,作为秦法公都必须秉公执法。不难预见来日将有多少人成“疯狗”,不择手段要除掉他这秦法公。

        现下安国公就肯定十分想除他而后快。可惜周霖向来谨慎又防备心强,在宣称将三堂会审安国公之前,他向圣上借来一队玉林卫与一支龙虎西门军驻守大理寺,又派不良人盯紧安国公,就连家中他都安排了不少暗卫与除他和周叔外无人知晓的伏兵。且每日周霖都会回家,不会在大理寺留宿。

        他绝不可能让安国公抓公主做人质。

        想来此刻安国公许已气急败坏……

        不,其神色从容得很。

        周霖坐在大理寺公堂主位,左手边是禄公,右手边是刑部尚书,他二人一个笑容可掬,一个不苟言笑,瞧上去皆无有好好配合拉葛鑫下马的意思。

        再看安国公,他居然目露挑衅。

        可见葛鑫是有所倚仗,或者自信于大理寺拿出的证据无法将之定罪。

        很古怪,如若葛鑫知晓他所做准备,该当紧张才对,如若不知又哪来的自信?况且如今局势皇强相弱,相党难成倚仗,莫不是他想投靠前朝余孽或南周,再或者投靠永淮残党?

        不大可能。倘若葛鑫不得北秦信任,又无有金山在手,他自身便没有多大利用价值。八方商路也是依托北秦信任才能存在,一旦圣上下令永封八方商路,八方商路即刻就会成废路。前朝人和南周又不是以慈悲为怀,何故救葛鑫?永淮残党……若他所猜不差,八成也不会救安国公。

        周霖一时想不通葛鑫有何依凭,以至于如此从容淡定。

        “大理寺卿,还不速速开审,老子可没有多少闲工夫奉陪于你。”葛鑫负手站立,言辞张狂。

        莫非是虚张声势?周霖微微挑眉,不咸不淡道:“既然安国公如此要求,本官又怎能不应。不知禄公与刑部尚书可有异议?”

        二者皆应“无”,于是周霖拍响惊堂木,两个狱丞敲响分置公堂两角的无私鼓,“咚咚咚,咚,咚咚咚……”

        约莫二三十息,周霖再度拍响惊堂木,鼓声止,他开口作问,声音比之往常要冷肃三分。

        “葛鑫,你可认罪?”

        此乃一句流程话,一般来讲无人会上来就认罪。

        葛鑫自然回答:“老子无罪可认!”

        “当。”惊堂木又一响,两侧鼓声又奏,急声连续。

        周霖厉声喝问:“葛鑫,你可曾勾结匪寇,断人商路?”

        “未曾。老子向来讲求和气生财,怎会恶意断他人财路,你休要血口喷人!”

        闻言,周霖不理会,直接言之:“上人证物证。”

        早已待命的云峥自门外来,押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糙汉,工簿裴武则拿着一块银牌和一叠银票跟在云峥身后。

        糙汉一见公堂上的冷面阎王,当即腿软一跪,云峥立在糙汉身旁,裴武则将证物呈给周霖。

        周霖以眼神示意裴武,去拿给禄公及刑部尚书过目。旋即他又拍惊堂木,质问堂下糙汉。

        “说,你是何人,银票自何处而来,银牌又是何物?”

        鼓声随之激烈。

        糙汉的心跟着鼓上下打颤,不敢扯谎,忙不迭回答:“回大人,小的乃八方商路京段附近山中的山贼。小的大哥叫小的拿银票到城中葛家钱庄兑现银子,银票是从葛家老爷那里得来,银牌是葛家商会给咱山寨的信物。按规矩,无信物是不给兑现的。”

        “呵呵,这贱民甚是会撒谎。吾问你,你可认识他?”禄公指向葛鑫。

        糙汉偷偷瞥了葛鑫一眼,如实回答:“小的不认识。”

        “哼,连葛家老爷都不认识,还敢说银票打葛家老爷那儿来,莫不是以为大理寺卿是糊涂人,不辨是非?”禄公眼睛眯成缝,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

        此言直接将周霖推到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位置。倘若糙汉哑口无言则方才所言难以令人信服,这步棋即是作废。假如糙汉坚持原本说辞而不认识葛鑫,周霖又听信,则一如禄公所言“大理寺卿是糊涂人”,如此禄公即可借机反客为主,与葛鑫一唱一和掌控会审。

        然而糙汉并没有被带进沟中,他突然变得冷静,说:“葛老爷这样身份的人怎会亲自和小的们做交易,小的们能见到的只有葛家商会的仆役,还有就是刚谈生意的时候见到了京段葛家商会的小头目,叫牛辅。”

        “那牛辅现在在何处?”刑部尚书忽然开口。

        “听说最近京段商会繁忙,牛辅被派往他地。这两月也没个杂役过来给小的们送银子,小的们又开不得张,只好拿压箱底的银票到城中兑现。哪知刚进一小城就被大人们抓到了这儿。小的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说罢,糙汉磕了个响头。

        话音未落,葛鑫就嗤笑一声:“大理寺卿真是好手段,竟找人来污蔑老子。可惜你其他功夫做的不足,老子商会里就没有牛辅这个人。且近日商会丢失了一批银票,已是报官,你去查查便知。”

        事实上,葛鑫派往与山贼做交易的人皆不会报上本名,为的就是方便对付官府。最近银票丢失乃是他提前做的准备,丢失的现银珠宝也有,目的就是防止被这些山贼出卖。结果,真让他防对了。葛鑫很是得意地看着周霖。

        周霖却不慌不忙道:“本官早已得知葛家商会闹盗一事,亦知晓所丢之物中就有银票,但想来安国公再怎么会未卜先知,也不能将银票的票号皆与本官找到的物证对上。你所‘丢’的银票当是连号,而物证却是跳号。想必山贼也不傻,怕被你过河拆桥,故意将所得银票新旧掺和着使用。对此,你有何解释?”

        他一把将银票扔给葛鑫,银票散花落地。

        葛鑫捡起一张,瞅了一眼,指着一处笑言:“这银票是假的,我葛家商会的银票在此处会有一个细小的孔,以此作为辨别真伪的标记。周大人若不信,去寻来一张作对比就是。”

        从一开始,葛鑫就没有给过山贼真银票,山贼来兑银凭借的不是银票,而是特别的信物,也就是银牌。商会确实把银牌当作信物,但山贼的银牌和普通银牌有细微的差别,只须咬定是伪造,这两件物证就尽皆作废,相应的人证也就不可信。

        葛鑫还以为周霖有什么高招,没想到就这,他属实是白白担忧!

        见此,糙汉脸色发白,不禁看向云峥,此番举动简直在明说他是受了云峥指使。

        “当。”周霖拍响惊堂木,吸引众人注意,鼓声变得沉缓。

        “看来安国公打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本官竟一时奈何不了你。不过无碍,左右安国公您的劣迹一巴掌数不过来,您总会露出马脚。”当下周霖是和他装都不装,直接将实话摆上台面。

        安国公笑呵呵,回之:“秦法公放马过来就是,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任你耍遍心机手段,老子无罪就是无罪。”

        这一番言语交锋,周霖似乎落至下乘?他微微眯眼,扬声:“来人,将葛兴与证物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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