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可算回忆完了
云倾陌聪慧非常,方才他经金池神君判词飞升后便已经看到了羲华与井焕,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不过是无暇顾及罢了。此时被姬夫人一语叫破,他不由止住了剑锋,看向羲华这俩“酒肉朋友”。
云倾陌天纵之才,出身极高,交友遍天下,不走心是常事,若非当日花魁雀舞逼婚恨嫁,这二位不惧众人口舌为他解围,什么相见恨晚,什么称兄道弟,大概都是场面话。
没想到这回他看走了眼,两位刚认识了区区几日,却对他如此掏心掏肺,甚至还屈尊来到了门中,为他这个朋友殚精竭虑,此时还亲临这混乱难堪的劫雷之地,他内心中,感动莫名。
若是知道他这前半段的想法,羲华定然要跳脚大骂:去你祖母的区区几日,呸你个酒肉朋友。从你胎儿起至你如今人高马大,本帝君都看了个遍,要你个鬼的感动。
但骂归骂,她已经决定的事,不能更易。
于是她祭出佩剑,“锵”的一声剑锋出鞘,指向了姬夫人的肩头。
“这枷,我来破!”
井焕头痛,连忙拦住她:“方才是谁说的天命不可违的?你现在这是做什么?!”
羲华挑眉一笑:“天命?让那玩意儿见鬼去吧!”
井焕:“……”
虽不赞同如此直接鲁莽,到底他是没再阻拦,只是认命地扬起手,汇聚四周水汽凝出了一把冰锥,遥遥对准了金池神君。
金池神君:“……”他没想如何啊,堂堂天帝要硬刚这三界之中的第一秩序,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不敢做啊!!!
但井焕便不同了,正好拿来挡枪。
金池神君道:“井焕君不介意本君将你的身份道明吧?”
井焕耸了耸肩:“在场之人若不位列仙班,便会沦落无间,早晚会再碰上,我们的身份已无保密的意义了。”
饶是如此,金池神君仍不愿将矛头抛向羲华,只是意意思思地与井焕寒暄了起来:“井焕君,你下界之事被贵叔父闹得沸沸扬扬,本君此番出门之前,听人言道,你鲲鹏族中皆要拿你回去跪你家逍遥祠了。”
他这是示弱的意思,表示我看不见亦听不见,天帝陛下你爱出手出手,爱救人救人,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井焕自然会意,收了冰锥,上前亲亲热热地揽住了金池神君的肩膀,拉着他到一旁去闲扯了。
“金池兄……”他倒是挺自来熟:“我家那点事儿,竟然惊动了紫光道场,我那叔叔真是越来越要脸了。”
但金池神君的辈份比他大出一辈,仙龄又比他长了不知多少,被他这般套近乎委实有些不习惯,却又不好再拿架子,只得保持着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一边附和他,一边“抽出空子”对幕蓠之下的蓝梵空道:“蓝先生,有劳尊驾帮本君照应此处一二。”
话音落,神谕生效,蓝梵空身上的禁言咒与定身咒皆被解开,他一脸欣喜,来不及细想便奔到了云倾陌母子面前。
这时,羲华已经毫不啰嗦,干脆利落地一剑斩开了姬夫人身上的枷锁,然后立刻收了剑,像是见不得光似的。
在云倾陌看来只是轻巧的一击,但这是三界共主与三界第一意志的一次公然交锋,羲华还是太过稚嫩,她所付出的,远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
不驯、不屈的种子一旦种下,她便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
枷锁落地,待他们离开之后,化为了新的峰峦。此时,云倾陌惊喜交加,上前一把扶起了母亲,对羲华不住道谢。
羲华默默咽下了喉中的一口辛甜,对他们道:“我只可保夫人不死,是否要登天,还看夫人的意愿。”
云倾陌不解,道:“阿爹已逝,娘在这里再无牵绊,难道还有其他的打算?”
羲华不语,对蓝梵空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便背过了身,指尖一弹,一粒血珠落地,山壁边便迎风而生,迅速发芽、抽枝,长出了一株桃木。她凹了凹身形,靠在枝干上,潇洒随意,有一种“深藏功与名”的名家风范。
不过,这一番做作只是看似潇洒随意。实际上,她因反噬之力而双手颤抖,已经无法再握剑,只能抱起胳膊,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痛的唇角都止不住抽搐起来。
痛的发慌,但心里真是舒爽的要飞起。
云倾陌有些戒备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中涌起一种既抗拒,又熟悉的感觉。
难道此人是自己的故人?但他酒肉朋友虽多,这位若真是如此那些人,他定然不会有此等异样之感。
云倾陌思索片刻,了无头绪,看向了姬夫人。
姬夫人却仿佛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她双手颤抖地握住了腰间的墨玉锁片,嘴唇翕动着,不知该说什么。
而蓝梵空亦迟迟不敢上前,布满皱纹的双手放在幕蓠上,将脱未脱,心中彷徨反侧。
近乡情怯,不敢相见故人,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情吧。
眼看云倾陌眼中疑色愈来愈重,姬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喊了一声:“梵空,是你吗?”声音既急却轻,仿佛是怕叫破一个美梦,抑或是……惊醒一个不存于世的鬼魂。
蓝梵空终于脱下了幕蓠,记忆之中的两张脸在彼此的视野中相撞,一个苍颜白发,被岁月带走了当初的风华;一个容颜依旧,还是当年堤畔初见时的模样。
蓝梵空身在紫光道场多年,沐浴仙泽,灵气涤体,原本该延年益寿,青春长留。但他执拗地拒绝了金池神君的好意,不曾踏入一步修行路,所以如今他已至耆艾之年,到达了绝大多数凡人所能到达的寿数极限。若是再晚几载,怕是再也没有今日相见的机会了。
碍于云倾陌在场,姬、蓝二人即便再有衷肠欲诉,也不能表现出来。但四十年前短短三百余日的相守,令他们在跨越了如此岁月长河之后,仍旧拥有彼此的默契。
只是一个对视,他们便明了了相互的心意。
姬夫人拉过云倾陌,缓缓述说了他的身世。云倾陌眼神麻木,对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一时难以接受。
但他毕竟不是三岁幼童,况且凡人喜用“晴天霹雳”四字形容此时此刻的心境,可他到底方才被雷劈了个透心凉,再有惊雷,也见怪不怪了——或者说,面上波澜不惊,心中骇浪波涛。
“娘……”他平静道:“你与阿爹……与云门主,当真一丝情意也无?”
姬夫人很想否认,但她与蓝梵空之间的相恋即便不为世俗所容,却绝非她一念之差——她与云斐,从一开始,便只是道侣,而非夫妻。
但云斐对她之情,山高海深,甚至不惜自陨于她的剑下,她无以报还。
她对他,无爱,只有愧。
所以,她对云倾陌的这个问题,沉默不言。
云倾陌耐心等待半晌,忽而大笑,仰头却流下两行泪来:“我明白了!”
蓝梵空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原本对于这个儿子,已逝的一万五千个日日夜夜,他一直朝思暮想,思念得肝胆俱裂,此时终于得见,却又内疚得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终于,金池神君打破了此地死一般的寂静,道:“姬千笙,蓝梵空,云倾陌!何去何从,你三人可有决断?”
姬夫人扯下了腰间的墨玉锁片,交到云倾陌的手里:“这是你的父亲为你庆生亲手所琢,你带在身上,留个纪念。”
说完,不待他反对,上前挽住了蓝梵空的手:“梵空,我们终于可以相伴永远了。”
蓝梵空道:“天命垂怜,我终于可以再为你抚一曲“长相思”。”
姬夫人点点头:“四十年了,我对此魂牵梦萦。”
蓝梵空深情地望着她,摸了摸她鸦黑的发丝:“你依旧如此美好,我却老了。”
姬夫人笑笑:“这些从来都不重要。”
云倾陌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失声大喊:“娘!不要!”
他正要扑过去阻止,但他猛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羲华苦着脸转过身,幽幽道:“唉,这个恶人还得我来做。”
云倾陌立刻运功抵挡定身咒,但他一个小仙,如何与天帝抗衡,眼下除了眼球能动,其余的,连一根手指都移动不了分毫。
金池神君和井焕不知何时停止了交谈,皆看向此处,金池神君还向她遥遥一礼:“多谢!”
羲华摆摆手,道:“余下之事,我便不越俎代庖了。”
金池神君领命,一道神光射向姬蓝二人。他们执手对望,脉脉含笑,然后,那笑容一点点凝固,肉身亦一寸寸化作了飞灰。
云倾陌目眦尽裂,吼道:“不……!”
人的潜力无限,在情绪最激动之时往往能突破一切限制。此情此景之下,云倾陌竟然挣脱了定身咒,脸上的肌肉扭曲成可怖的模样。
羲华和井焕正目送着姬蓝二人的魂魄前往幽冥,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柄锋刃正在向自己而来。
“噗嗤!”下腹一凉,羲华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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