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彻的番外


春归翠陌,迟日催花。

盛京城中却无人感受到春日的喜悦,只觉春寒料峭,凉入骨髓。

听闻宫内的陆昭仪被抓了,她就是太子殿下近日一直追查的贼子,用迷香控制裴侍郎与永嘉公主,想借此遮掩自己是恶毒贼子的身份。

二皇子府内,萧如晔摇着扇子轻车熟路地去了竹园,在竹林深处找到了正坐在浅池边发呆的人。

“二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拿着扇子一下敲在萧如彻的肩头,步伐一转就出现在对方面前,带着几分意气风流。

萧如彻被惊了一跳,眼底的失魂落魄还未收回,怔怔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想到什么,隐在袖子里的手一缩,张了张口,声音却是嘶哑又潮湿。

“阿晔是来……问话的?”

萧如晔愣了一下,看着他紧抿着的唇,瞬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桃花眼顿时一弯,一撩衣摆坐在他的身边,扬声开口。

“怎么可能,孤怎么会向二哥问话!”

萧如彻盯着他的眼睛,指尖深陷入掌内,一字一句道:

“三日前,我去过皇宫,与永嘉有过接触,回来时还遇见了阿榆表妹的狗,阿晔不该怀疑我吗?”

萧如晔摇着扇子的手一顿,一下收了嘴角笑意,看着他桃花眼眯了眯,眼中陡然升腾起一丝怒意。

“哪个混账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孤看他是活的不耐烦了,正好去死牢里陪陪那陆昭仪!”

随后他压下心里的怒火,看着眼前面如纸色的人,抬手将人扶起往竹林外走。

“二哥是什么性子,孤最清楚,又怎会因外人几句挑拨构陷就怀疑到你身上,你向来与世无争的,又怎会理俗世里的这些纷扰。

今日来,就是怕你会多想,也怕藏在暗处的人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伤了二哥你,所以特地来看看,再给你这里添几个人手。”

萧如彻紧紧攥着的手一下松了,眼眶陡然一热,心头满是酸楚与委屈,一下失了所有的力,朝着一旁倒去,一滴泪猛然从他眼角滑落。

脑中蓦然想起三日前进宫见到父皇的场景。

那日,他跪在殿中,看着他所敬所爱了二十多年的父亲高高在上地坐在金銮殿上,目光毫无感情地放在他的身上,吐出的话一字一字将他击碎。

“为人子女,既已享了其父其母的庇护,也该为其父其母分忧,父皇近日总被阿榆晔儿惊扰,他们若再查下去,后悔的还是他们,彻儿便去为为父结束这场惊乱吧,你走后,父皇会找人将你母妃换出,让她在宫外安稳度过一生,你也不必过多挂念。”

他跌坐在殿内,满眼荒唐地消化着他刚刚透露的一切,原来这一切的乱起都是他为亡定安侯府而生。

现在,他为了息事宁人,要将自己抛出去……

密密麻麻的痛从指尖蔓延至心头,他微微喘息片刻,咬着牙,双目通红地抬头,看着高坐在光影之中的人,目光沉痛,一字一泪道:

“我,我也是您的儿子,您,您不能这么对我……”

“王的儿子一半是用来杀的,更何况你生来便没有康健的体魄,在此处为为父分忧,再好不过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地上,他痛的不知道该怎么呼吸,十指紧紧攥着散在地上的衣摆,满眼是泪地看着一脸漠然的人,不住地摇头。

“您,您不能这么对我,我什么错处都没有犯过,生而病弱不是我的错,这不是您将我当作弃子的理由,您不能这么对我,您不能这么对我,父皇啊……”

盛帝垂眸看着跪在殿中浑身都在颤抖的人,好似崩溃到了极致,下一秒便能碎掉。

他眸光轻眨,起身一步一步地往下走,随后停在殿下的最后一阶台阶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缓缓启唇。

“你错就错在生在了帝王家,你若不做,就得让你母妃去做,她若接了幕后黑手这个位置,不仅你得死,她更会死,彻儿想看见这样的局面?”

“不要!”

那天,他麻木地站在金銮殿内,看着周身宫人拿着熏香在他周围绕走,满身的和罗清香掩盖不住满身心的发苦。

苦不堪言。

“从你知道真相的这一刻起,你的身边便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若不想你所在意的人残缺,彻儿,你得听话,也不要妄想自行了解了自己,不然,会有你在意的人代替你的位置。”

他用力咽下一大口气,整颗心碎成了齑粉,满目空洞地看着上位,点了点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行尸走肉般的往外走去。

那日夕阳如醉,暖黄色的光芒映红了整个天幕,可他的世界再也没有亮起。

他按照他的指示去见了永嘉,又按照他的指示出现在了阿榆表妹的必经之路上。

京城的风好大,他要死在这场局中。

……

耳边的呼喊一声一声将他的意识拉回,他感觉到周身在颠簸,有人抱着他不断往前跑,青翠的竹影在瞳孔中晃动。

“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来!!!”

萧如彻盯着那张满是惊慌与无措的脸,一滴泪蓦然从眼角滑落,五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袍,满脸恍惚。

“阿晔,我会不会死?”

萧如晔额头上满是细汗,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面色惨白的人,连喘息都虚弱至极,他眼眶一红,生硬地扯出一抹笑来。

“死什么死,孤还没发话呢,就算是阎王来了都得给孤往后排排!”

后来,如他所说,他没有死,直至宁国公府族灭,他都活的好好的。

京城的风好大,可他们还是将他从风口护了下来。

可他的世界从崩塌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亮过,只余一两点火星在他漆黑的世界里闪烁。

“二哥,走走走,听说城东的一个寺庙里有一棵长生树灵验的很,我们去拜拜吧!”

萧如晔摇着扇子将坐在竹园里发呆的人拉走,一路上绘声绘色地给他讲拜过那棵树活到了一百岁的例子。

他看着弯着桃花眼说着他曾经不信的怪力乱神之说的人,破碎的心一点一点被拼起来。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没有抛弃他,如果药石无医,那他就去求那虚无缥缈的神佛来医他。

他本是不信神,但上次病倒在他面前吓坏了他,他们如果真的有用,他不妨去信上一信。

城东寺庙中的长生树下,站着两个风姿绰约的少年,一人灼灼风流,一人清瘦挺拔,抬眸看着满是愿幡的古树,也虔诚许下长生的愿望。

可后来,再回望这段时,是两个短命的少年却站在了长生树下。

盛京的风浪平了,他没有死在那场局中,还有几点星火支撑着他,他,还不想死。

他护着已经支离破碎的心,小心翼翼地活着,纵使身边早已被头顶的那只大手控制,他还是想那样平淡安稳地活到许下的愿望的那天。

可事与愿违。

上天判他死刑,谁也更改不了。

再一次,再一次他被他的生身父亲抛弃了,比上一次更可悲,更绝望。

因为他要他亲手去掐灭他坍塌世界里的微光,要他亲自与他反目。

“此次陛下想要请君入瓮,还望二殿下好好配合,此后所有与外邦来往的书信都要劳烦二殿下来书写,我们也会留下线索给他们,将矛头对准你,还望殿下成全陛下此次的四海宴请。”

萧如彻看着面前枯瘦如柴的黑袍老者,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的泪不断滚落,笑的苍凉,笑的绝望。

“我成全了他,谁来成全我?”

“殿下是知道陛下的规矩的,你若不做,你身边的人便来为你受罚,这次,陛下不允许出任何差错,不然,除了你的母妃,我们的太子殿下恐怕也得身死道消。”

“啪嗒”一声,他手里的棋子一下砸在地上,瞳孔猛然放大,艰难地抬头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开口。

“他连……阿晔也会舍弃?”

“太子殿下若与陛下同心同德,自然是我大盛永远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若与陛下离心离德,那便只能换人来坐,全看太子知道多少……”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阿晔,阿晔心怀天下,他怎么能不是太子殿下!”

黑袍老者看他一眼,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那就看二殿下如何选了。”

萧如彻一下瘫坐在地,整个人摇摇欲坠,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看着散在周身的暖玉棋子,红着眼睛笑了一下。

“我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

“好。”

吾愿赴汤蹈火,守阿晔太子之位。

一起长生的愿望无法兑现,但这个愿望他可以兑现。

那天,那天也是一个暖黄色的光芒映满整个天幕的时候。

他亲手将刀递在了阿晔手上,用尖锐的言语宣泄着自己所有的委屈,越是窒息崩溃说出的话就越锋利。

他恨着这世上的每一个人,窒息绝望地尖啸,是他们一步一步将他逼到了这个地步,让他不得不与他唯一的微光反目,让他要死的那样惊天动地。

他恨啊,他怎么不恨,他快死了,他就是要那样不讲道理,他要恨这所有的人。

可看着阿晔红着眼睛与他怒目而视,那样的目光,像是凌迟一样,他心里的防线塌了一次又一次。

可这条惨烈的路,他还是要走完,粉身碎骨也要走完。

只因,他的太子殿下只能是阿晔。

后来,他跪倒在了漫天腥风之下,倒在了他那明灭的微光身边。

整个世界彻底的安静了,只有腥风在落日余晖中悲鸣。

他最后看了一眼满心枯涸的阿晔,眼中蓄满了泪水。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曾高楼眠。

可我却要殉这巍巍皇权。

与你反目,痛极而亡。

“阿晔,我喜欢竹子的,我想睡在那里……”

他这一生,起调就是悲凉,结局又添惨烈悲壮,可在他这短短的一生中,还是有人将他好好安放。

他真的,好想睡在那里,继续做着兄友弟恭的长生梦。

——

注: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把酒对月歌》明·唐寅


  (https://www.bsl88.cc/xs/2555087/11110684.html)


1秒记住百书楼:www.bsl88.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sl8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