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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涮羊肉


  文思豆腐进到长乐宫颇受好评。

  受好评的场景是,圣人正巧去长乐宫看顾淑妃,正巧赶上饭点儿,正巧将一盅文思豆腐吃完,并赞了一句,“鲜香浓郁,膳房的手艺倒是有长进。”

  受好评的具体表现是,淑妃赏下一支点翠鎏金坠红宝流苏簪子。

  小小的一支,不沉手,是空心的,拿来赏给下人最好。

  赏簪子,明摆着赏的是含钏,不是白爷爷。

  含钏磕头谢了恩,想了想收拾了自己的私藏托送赏的公公带到长乐宫,是一匣子鱼胶,晒得干干的,上宽下窄,黄澄澄地透明状,整整齐齐地排成两排四列,统共八只。

  “...托公公带给素锦姑姑。”含钏一直记着素锦帮她解围递梯子的恩情,“请您帮忙告诉素锦姑姑,鱼胶得先拿黄酒泡发,借小厨房的火放进去炖点鸡汤,挺补人的。”

  素锦帮她的忙,却不是一盒鱼胶就能还清的。

  含钏还想再说,白爷爷拍了拍她的背,笑呵呵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徒弟走了,师傅还在呢!你素锦姑姑有啥忙要帮,你爷爷我必定鞍前马后伺候到位!咱们和长乐宫的关系在这儿呢!话说多了,情儿就薄了!”

  含钏这才住了口,

  主子赏的东西不敢辞,更不敢转出去。

  若是赏的真金白银,倒是能给白四喜他爹去太医院换几支人参,可这明晃晃的金簪打着人眼睛,含钏只好收进了小匣子里,心里琢磨着等出了宫就去换了钱给白大哥送去。

  入宫这些年,含钏没攒下多少东西。

  白四喜他爹每病一次,含钏就把银子换成人参递给白爷爷,如今匣子里也就几锭碎银子和内宫主子赏下的银钗子、香囊、绢花儿这些个小东西,不值当什么钱。

  如今这金簪一收进去,便显得光彩夺目,艳惊四座。

  阿蝉倚在门框边嗑瓜子,瞧着这金簪笑得眼睛缝儿都眯不见了,“...等出宫了,你就把金簪子给换成钱,你没爹没娘,得先给自己置办个小屋子,大点儿小点儿都成,得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含钏把匣子放炕下的坑里藏好,吹吹手上的墙灰,没多说,点了点头。

  收拾着小匣子,含钏渐渐有真实感了。

  原来,她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那道旨意里是怎么说的来着?

  后日就要出宫。

  要赶在观音娘娘果证日和老太后寿诞前,把放归的宫女儿尽数安顿出宫。

  含钏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那么想离开宫闱,苦心钻营,一门心思抗拒着这个地方。这里藏着含钏最不堪的记忆,这里粗糙破败、终日辛苦,这里每时每刻都让人心里悬吊吊的,这里命是攥在别人手里的。

  可如今真要离开,含钏心里有点害怕。

  夜里,含钏抠着开了缝的墙壁,抱着针脚不平、棉絮积攒在成一坨一坨的薄被,睁着眼睛透过窗户看低矮的屋檐。

  “阿蝉...”

  含钏轻声唤道。

  阿蝉也没睡着,立刻低声应,“唉,怎么了?”

  含钏觉得眼眶发酸,使劲拿手背揉了揉,“...我出宫后,我会托师傅帮你争到去承乾宫的份额,你好好干。二十五岁出宫时,我在宫外等你,我帮你置好宅子和地,帮你置办好嫁妆,帮你找好夫婿...”

  含钏语声哽咽。

  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白爷爷与含钏,还有她终于救下的小秋儿。

  出宫后,还能常见到白爷爷,可阿蝉却...无法再见...至少要等十年了。

  一面宫墙,那头是完全未知的人生,这头是熟悉而又亲切的挚友姐妹。

  阿蝉...陪伴了她好多好多年啊...

  在内膳房,在秦王府,在姑苏城...

  含钏一眨眼,眼泪便被薄薄的棉絮吸干净了。

  阿蝉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闷闷的,“...行!到时候,你帮我找个家里有钱的,人俊不俊不打紧,得阔气!能一下子拿出两百三百两银票甩在我爹脸上,从此我跟我爹、我后娘就再无瓜葛了!”

  含钏哭着哭着笑起来,“行!我一出去就在各大当铺、银号前蹲着,专门瞅着那种头戴瓜皮帽、身着绫罗衫的少爷...我见着了,我就把他拦下来,问他,你想不想娶个厨子呀?这厨子呀,长得貌美...身量高挑...还有一手烤鸭子的绝活...”

  两个姑娘扯东扯西,扯北扯南,隔着窄窄的横栏,一边哭一边聊,聊着聊着又哭起来,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太阳高悬,这是含钏在内膳房的最后一日。

  含钏一双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仁儿似的,忙忙碌碌地在膳房跑去跑来,含钏要出宫,膳房的羡多过于妒,酸溜溜的话说了听过便是,明儿个就出去了,谁还把这些无足轻重的话头放心上呀。

  午歇回耳房,含钏翻了翻床板,总觉得哪儿不对。

  看屋子里的陈设,总感觉像是被人动过。

  含钏蹙眉问阿蝉,“...咱们桌上的小水壶,口儿是对着窗口放的吗?”

  阿蝉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看看屋子,再打开小木柜子瞅了瞅,没少啥东西,便耸了含钏两下,“疑神疑鬼的!快收拾吧!今儿个早晨四喜尽帮你跑上跑下,盖章子走流程,别到时候文书拿着了,你包袱裹儿还没收拾好!”

  含钏想了想,将木匣子从坑里挖出来打开看了看,还好还好,里头的东西都还在。

  含钏索性将金簪子揣进内兜里,免得生事儿。

  晚膳过了,白爷爷吆喝着内膳房的人置办了一顿涮羊肉,给含钏饯行。

  锅子是白爷爷亲自给调的,放了葱白、枸杞、红枣和盐。羊肉片儿是常师傅给刮的,切得薄薄的,粉嫩白皙,红白分明。

  配上粉丝、萝卜、茼蒿、藕片十来样配菜。蘸料满满当当放了三四碗,香醇的芝麻酱、绿油油的韭菜花儿、浇了热油的芝麻油辣子,还有葱花儿、水芹菜、蒜泥...

  吃辣的不吃辣的,吃重口的吃清淡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大家伙儿围坐在一块儿,配上热腾腾的蒸汽,个个吃得面色发红,端起茶水当酒来敬含钏。

  含钏忍着没哭,吃过饭就自个儿留在内膳房收拾东西,把自个儿用过的趁手的刀、厚厚的砧板、刨菜的铁起子、洗刷蔬果的马鬃刷子一一清洗一遍,端了个小杌凳坐在灶前看火,脑子空空地看了一两个时辰,待天彻底暗了下来,含钏这才抹了把脸往出走。

  这个时辰,掖庭里,人不多。

  含钏刚拐过拐角,便被人猛的往里一拖,腰间抵了个冰凉凉的东西。

  “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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