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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缺席


第141章  缺席

        克拉夫特拿起第三杯饮料。

        那种红色的液体不是酒类,而是某种清甜的水果汁液,他从其中辨识出了几种这些天品尝过的浆果,加入少量柠檬汁的微酸很适合在肉类占比过多的宴会上用于解腻。

        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这里的菌类,种类丰富、口感不输异界灵魂所知的人工筛培品种。布里默教授推荐的白腹菇切片,搭配肉沫、香料调成的酱汁,既有蛋白脂肪的浓郁鲜美,又在细腻肥厚的口感上胜过烤制肉类一筹。

        或许厨师在烹饪手法上还有所缺陷,但食材本身的品质证明了高端的食材确实只需要简单的烹饪,甚至不需要烹饪。食物挽留克拉夫特在桌边多花费了一些时间,在有些异样的旁人目光中塞了十分饱。

        克拉夫特浅吸一口果汁,压下油腻感,端着剩下半杯离开餐桌,在侧门找到了通向旁厅的走廊。半开放的廊道一边设置了大量小房间,大概是提供临时休息的空间。

        一位端着托盘的仆人迎面走来,配套杯盏已被取走,握柄带花扣的银质酒壶在有些不稳的木盘上摇晃,发出底座与木质间微小的磕碰声。

        “请问医学院的聚会是在这边吗。”克拉夫特伸手拦在盘前,叫住了这位仆人。

        似乎是没料到还有没入场的成员,仆人被陡然出现的询问惊吓,急刹住步伐,本就不稳的银壶向前翻倒。

        多亏提前伸出的手,良好的手眼协调能力让克拉夫特抓住了壶身,里面晃动的小半容量液体碰在壶壁上荡回,免于洒出。

        “谢谢您。”仆人低着头惊慌道谢,连忙从来人手中拿回银壶。看起来是个新人,步伐没有大厅中那些在人堆里自如穿行侍者的从容不迫,无法把握速度与平衡分配,训练不到位的慌张都表现在了脸上,“请往前直走,其他客人们就在里面。”

        “小心些。”

        穿过又一道拱门,克拉夫特在侧厅后的户外空地找到了医学院远世独立的小圈子,一块树木荫蔽间的空地,不知从哪搬来的长桌放在橡树叶和绿茵上,桌角边还有一朵雨后冒出的白色伞菇,闹中取静,自然风味十足。

        众人围坐四周,夹着些专业名词的争论十几步外都能听到。费尔南教授坐在一张与周围环境明显不搭调的沉重漆面靠背椅上,见新人到来,举起银杯致意。

        “请随意,克拉夫特教授。这里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我也就不起身迎接了,要知道跟那帮念经的家伙站在一起对精神和腰椎都是一种折磨。”他饮尽最后一口,把杯子搁在桌面,“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最好的酒已经被被我们分完啦。”

        “不过也可以说来得正好。”梅纳德拉开桌边唯一空着的椅子,“这边请,助兴项目刚过去,现在我们可以分享知识。”

        克拉夫特落座,加入他们讨论。

        他很快就听明白了那些热烈争论的内容,是种近似简化版多学科会诊、病例讨论的模式,由某人提出自己曾接诊过的一个具有思辨价值的病人,无论结局好坏,都可以拿来讨论。

        在场的各科专家从各自角度阐述学科内对本病病因的看法,并对诊疗措施做出评价,总结得失。

        由于尚未出现统一微观宏观的生理体系对各科学科进行整合,这种争论往往容易发展成各说各话,体液学研究出身的布里默和解剖出身的林登基本达不成什么一致。

        一个坚持要从体液学说角度,从痰液分层、血液颜色等线索证明平衡的破坏,继而修正平衡;而另一个坚信大部分疾病必然存在实体病灶,切除后病人即可获得症状缓解甚至康复,如果找不到就是病程未发展到凝结程度,或者医生的医术不够。

        药学教授克林斯曼在理论上倾向于四液学说,但在实践上自成一派,会对各种症状提出对应的治疗药物。如对内科病或术后导致的红液贫乏,提出的药物元素补充建议中还分出了对不同收入人群的建议,比较穷困的人建议用红铁矿磨粉少量顿服,而家境较好的可多食用一种禽肉,最理想情况是昂贵的血橙,不过能负担的人很少。

        通识讲师梅纳德在旁边给他们递刀子。啊不,是提供多学科论据和证例,有力地促进了在场各位战作一团。

        而作为明显地位高出一头的人,尽管出身体液学内科,费尔南教授很少发言。乃至很少声援自己的学生布里默,任由他被林登和克林斯曼提出的病例围攻,最多在讨论收尾做出一个非肯定的经验性结论,评价疗效。

        随着一个下肢突然发凉、苍白无脉的急病讨论以截肢并补血画上句号,终于轮到了一直在下风的布里默提出病例。

        “这个病人年龄较大,有咳嗽症状.”

        “恕我直言,你们内科病就没几个不沾咳嗽的,这已经是这几天第三个这么开头的了,不能来点新鲜的吗?”

        “那也比你一年里有六七个月时间对着再也不可能咳嗽的人好,林登。”虽然被打断,但布里默没有因此生气的意思,还顺便在工作内容上编排了林登,“我希望伱那比下刀还直的脑子能分辨不同咳嗽的区别。”

        “病人所患的并不是常见的急病咳嗽,在很久前就存在。”

        “具体多久?”梅纳德问道,及时地续上了捧哏角色功能。

        “病人记不清了,但至少以月计,甚至在一年以上也有可能。时好时坏有所反复,但总的趋势在逐渐严重。”病人的主诉很模糊,而布里默的叙述很流畅,至少以克拉夫特的病例汇报经验来看,要一字不卡地在被两次插话中报出,是有备而来。

        “从最初的咳嗽,发展到痰中有血丝的咳嗽,时而爆发出剧烈的阵咳、咳出明显的血液。”

        对症治疗是药学教授长项,克林斯曼提出了建议:“如果只是令人烦躁的咳嗽症状,我的想法还是用蜂蜜治疗,加入母菊茶调配后会有更好的效果,每天早晚各一杯。”

        “事实上早就用了,我们还加了小茴香增强病人体质和止咳,紫锥菊调理咽痛。”言下之意是效果不咋样。

        “再加上甘草?”克林斯曼试探性地加入新药。

        费里南教授微微摇头,看来是不太认可,审视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在新来的克拉夫特身上多停了一会。

        桌上安静下来,克拉夫特不太确定是不是看主诉猜谜环节,还是这年头的病史就那么简略。按一贯经验,后者的可能不会小。他注意到了费里南的关注,不过还不想现在发言,以“险恶揣度”论,这种活动的前置信息八成都不全。

        老油条会闭嘴等别人踩完雷,优雅地从错误选项边猫步避过。

        “可能是肺部的病变。”林登敲着桌子,扣下的指尖像按在想象中的病人肋间,“我见过类似的病人,咯血数月伴有消瘦,最后在肺里找到了一些特殊的组织。”

        但他又很快把治疗堵死了:“我不确定,本身这种症状就少,有机会验证的又只有一例.如果真是的话,我认为除非取出病灶,否则无法治愈。”

        “我同意林登教授的看法,不过取出病灶没有先例,还是得依靠传统疗法。通过改变红液量间接控制。假使确诊了病因在肺,应该用肘部静脉放血,这正是布里默教授所擅长的。”梅纳德觉得自己找到了关键,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如果药物见效慢,可以试试灌肠。”药学教授对给药方式提出了一点激进的改进办法。

        克拉夫特越听越感到不妙,还好他已经找到了一些头绪,有了发言内容。

        “我想知道病人的发热情况。”

        “有,不过不重,而且紫锥菊本就有治疗慢性发热的功效,相比咳嗽而言很轻。”布里默稍做回想,还是答上了这个问题。

        “我猜是病人感到燥热,多在午后,直至翌晨才降到正常。”长时间的咳嗽、咯血、低热,林登的猜想固然有些道理,也套出了体重变化信息,但克拉夫特觉得自己更接近答案。

        惊异之色出现在了布里默脸上,却没能如之前那样顺畅回答,看样子是猜中了什么,然而这位肯定没有详细去了解他眼中的“没啥意义”的轻微发热。

        克拉夫特以为他要承认疏忽,然而在这时候,布里默却看向了他的老师,费尔南教授,从一个难以察觉的点头中获得了某种信息。

        “是的。”他回答道,“就是这样,您是对的。”

        “还伴随着不正常的出汗,感到疲倦?我怀疑病人周围也有类似症状的人。”

        没等他缓过气来,更多的内容就砸到了面前,布里默意外地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如同猜谜题念到一半、有人直接背出了谜面下半段,还比他更清楚。

        费尔南教授自开始来就好像粘在椅背上的腰第一次直了起来,宣布某个不讲武德的家伙杀死了比赛。

        “真是惊喜,克拉夫特教授,我一直以为您更擅长外科。”

        【结核】

        或者现在该叫“消耗病”“白瘟疫”,人们目前对它的认识不足,但这样的难度对一个久经类似套路拷打的人来说还是太简单了。

        “实际上您想得没错,因为我也没有治愈这种疾病的手段。”

        “或许我们可以在会后单独探讨下这方面的想法。”费尔南的白须后闪过不显眼的一丝失望,很快被对后辈满意的微笑掩盖,点头发出邀请。

        微妙的情绪,不过没有逃过在布里默无声求助时就向这边投来关注的眼睛。克拉夫从这对师生的互动中找了一些古怪的迹象。

        比起布里默,它更像是来自首座上费尔南教授的病例,拐了个弯用特殊形式放到了一个变相高级会诊上。

        怎么着?您的学生也老大不小、评上教授了,病例讨论材料还要您给的?

        “我的荣幸。”克拉夫特应下了邀请,按下疑问不表,旁侧敲击道:“说起来,最终这位病人采用了什么治疗方法?”

        又是一阵沉默。

        “所有。”

        “所有?”

        “我们给他口服的蜂蜜草药汤,肘正中静脉放血,灌肠用药,还有泻药排泄毒素。”布里默如数家珍,将治疗手段一一道来,“一切我们能做的,完成天父赋予的救治病人使命。”

        “然后呢?”

        “病人的病情发生了我们的能力无法解释的变化,一种长而严重的变化发热,和”他失去了描述能力,或是导师的某种肢体语言暗示阻止了他,在难言的状态中结束了这次病例讨论。

        克拉夫特识趣地放弃了追问,放聚会过渡到下一个话题。

        林登,克林斯曼,布里默,再是梅纳德,费尔南教授不太想要发言的样子,眼看着长桌边主要人物一圈就要转到自己,克拉夫特突然发觉自己没准备过一个适合在这个场合放出的病例。

        既要不剧透正式学术聚会报告内容,又要足够有新意,一下可真不太好构思。他本能地搜寻四周,像PBL课堂上前夜没查资料的懒狗,想找个挡箭牌拖时间。

        多亏宴会里那轮介绍,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应该在他前面的人。

        “皮特里讲师呢?”该不会也没准备病例,机智地先溜了吧?

        “皮特里?”梅纳德刚结束了一例水银治疗梅毒病例,从各教授的疾风暴雨提问中回过神来,“他刚才喝了一杯就醉倒了,在走廊上的房间里休息。”

        “我就没见过酒量这么差的人,我们把他搬过去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克林斯曼附和道,“不过好消息是他把位置留给了克拉夫特教授,哈哈。”

        “这样吗?错过也太可惜了,没人想一起探听下敦灵那边在做什么研究、套点学术机密么?”克拉夫特玩笑式地说道,试图找个借口把人拉起来,“一起去给他送点醒酒茶?”

        “好,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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