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兄长
叫骂声,欢呼声戛然而止。
“啊!”
一个军士被弩枪带走了左臂,跪地惨嚎。
但更多人被一发入魂。
死伤不多。
但,却格外的震撼人心。
严彪缓缓站起来,先看看城外。
那些军士正在上弦,再看看后面。
宗旭就躺在预备队阵列之前,先前喋喋不休的那张嘴,此刻紧紧地闭着。扭曲的脸上,还残留着绝望和惊骇之色。
“戒备!”
声嘶力竭的喊声中,城头的军士尽皆蹲下。
“反应大了些!”
敌军的反应让杨玄想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炮击。
炮击……听到呼啸声后,不管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都趴下了。
一炮下去,兴许没炸死人,但敌军的士气就会跌落一分。
“出击!”
南贺拔刀指着城头喊道。
一队队军士冲了上去。
“唐军来了!”
城头有人高喊。
“小心!”
“站起来!都站起来!”
严彪起身高喊。
一个个将士犹豫着,缓缓沿着城头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往外看。
弩车依旧。
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站起来,不知弩枪什么时候会飞射过来,一枪把自己带走。
恐惧往往发生在可以预测到的事件之前,而不是之后。
唐军在奔跑。
一个个军士或是扛着梯子,或是跟在梯子后,左手盾牌,右手兵器,一边跑,一边呐喊。
“杀啊!”
弩车的出现不但让敌军意外,连陈州军也是如此,由此可见保密工作的出色。
姜鹤儿低声道:“你好厉害!”
赫连燕淡淡的道:“弄出这个东西的郎君更厉害!”
刚开始俘虏攻城,虬龙卫助战,按照大伙儿的想法,雁北城守不住多久。
可没想到敌军却祭出了床驽这个重器,令肉身强横的虬龙卫也只能暂避。
就如同是另一个世界的攻城战中,攻方开出了坦克,以为无坚不摧,谁知晓敌军却突然弄出了大炮,几炮把坦克轰的狼狈而逃。
这便是一物降一物,不得不说,这是个极为出色的反击。
令守军士气大振,而陈州军士气大跌。
就在这个时候,杨老板大手一挥,弩车出场。
敌军有大炮?
不怕!
咱们也有,数量更多,还特么是自行火炮,随时能移动。
谁!
敢和我比火力!
杨老板此刻矜持的一批,就差摇着鹅毛扇,开口来一句:何人为某取了敌将项上人头?
床驽什么都好,就是上弦慢。
而且,这是第一代产品,缺陷不少。因为此次是主动进攻,杨玄也顾不得了,把做好的弩车尽数拉来。
“放箭!”
第二波弩枪飞上城头,姜鹤儿见到城头敌军明显在躲闪,不禁赞道:“果然是重器。若是能弄几百架一字排开,这还怎么守?”
“你最近愈发的蠢了,就是郎君说的呆萌。”赫连燕摇头。
“我何处蠢了?”
“看着……”赫连燕指指城头。
陈州军已经上去了,梯子刚搭上城头,那些弩车就消停了。
再发射就是不分敌我。
“敌军为何能?”姜鹤儿问道。
“那是因为,敌军没把自己的军士当做是人。”赫连燕幽幽道:“而郎君,却把那些麾下当做是兄弟。”
唐军冲上了城头,敌军随即反扑。
不知何时,周勤祖孙已经摸到了杨玄的身后。
“子泰,如何了?”
杨玄看了一眼,后面的虬龙卫指指林飞豹。
林飞豹默然。
战时主将身边不能随意靠近,但周勤祖孙却不同。在林飞豹的眼中,周氏对郎君的讨逆大业帮助极大。
在这个时候,让周勤祖孙看到郎君指挥若定的名将风采,等以后打出讨逆大旗,周氏的天平才能朝着郎君这边倾斜。
一切,都是为了讨逆!
为了把那对父子从宝座上拉下来!
林飞豹总管杨玄身边的护卫事宜,他的决断,几乎就等于杨玄的决断。
“刚较量了一次。”
杨玄指着城头说道:“此战刚开始,我以猛将冲杀城头,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晓敌将准备了床驽……”
“床驽很厉害?”周新问道。
“床驽发射时地动山摇,弩枪无坚不摧,就算是好手也得避其锋芒。”周勤解释道。
地动山摇夸张了,杨玄心想,若是让他们看到卷轴里另一个时空中的火炮威力,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一炮糜烂百里?
“是个有心人。”周勤说道。
“是啊!不过,我也给他们准备了一些惊喜。”杨玄指着前方的弩车,“一波发射,城头敌军已然士气大跌。”
“杀人不多啊!”周新方才远远的看到弩枪飞上去的也不多。
“许多时候,战阵,比拼的不是兵器,而是,士气!”
周勤含笑看着孙婿在给孙儿上课,脑海里转悠着许多念头。
厮杀才将开始,但已经令他眼花缭乱……周氏自己也暗中培养将才,不是为了谋反,而是惯例。
从老祖宗就传下来的惯例:每一代都要培养将才,以应对可能的剧变。
当天下大变时,或是周氏面临绝大危机时,他们控制下的广袤田地上,一个个佃农便是兵员,汇集起来便是一支大军。
周氏的将才统领周氏的大军,不管是乱世还是什么时候,都能有力捍卫周氏的利益。
这便是世家门阀令人忌惮的一点:控制的人口太多!
城头此刻已经成了绞肉机。
赵永所在的队此刻在后面待命。
“救我!”
一个个伤员被人抬着或是架着回来。
“都送到后面来!”
陈州名医陈花鼓带着弟子们就位了。
有他在,将士们就不会惧怕伤病。
所以,战时一个靠谱的医者,能提升三成战斗力。
“别嚎!”
陈花鼓凶神恶煞的咆哮,正在嚎哭的军士被惊住了。
“屁大点伤也哭爹喊娘的,丢不丢人?啊!”
百余伤员都安静了。
“哎!我连伤口都不疼了!”
周新眨巴着眼睛,“姐夫,那人小腹中了一箭,弄不好活不成了,那医者为何说是屁大点伤?”
“其一,自信心在许多时候比药物管用;其二,就算是必死无疑,在他临死之前给予安慰,这是一种慈悲,医者的慈悲。”
“咆哮的慈悲啊!”
“德昌。”
“姐夫。”
“你在家中读书,练习弓马是好事,可许多时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籍,是一种学识,但阅历必不可少。”
“是。”周新很是恭谨的应了。
孺子可教也!
杨玄抚摸了一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颇为欣慰。
“啊!”
一个双腿看着软绵绵,能用奇怪角度甩来甩去的军士被架了回来,惨嚎声惊天动地。
“这是从城头上摔下来了。”周新眼力好,不禁一个哆嗦。
可他却发现自家姐夫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姐夫,这便是为将者不慈,便是最大的慈悲吗?”
这娃有些悟性。
杨玄点头,“为将者不是不慈悲,而是不能让那些情绪影响自己的决断。”
刚接触战阵时,杨玄也曾为了麾下的死伤而难过,甚至是夜不能寐。
一次次的磨砺,让他知晓这样的难过不但无用,反而会影响自己指挥。
既然无用,那便抛弃。
“那,岂不是铁石心肠?”
“最好的慈悲,便是尽力以最小的伤亡去达成目的!这是将领该做的。”
而军士,该做的便是毫不犹豫的实践将领的命令。
“撤!”
第一波攻击让敌军死伤惨重,但陈州军也疲惫了。
“准备!”
赵永听到校尉在高喊。
他深吸一口气,回身看了一眼大旗。
使君就在大旗下!
他高举横刀。
校尉回身,瞠目喊道:“兄弟们,为了陈州!”
“为了陈州!”
一片高呼声中,有人喊道:“为了使君!”
谁特么的这么特立独行?
旅帅回头,见是赵永,忍住了喝骂。
不是觉得喊的不对,而是没跟上节奏!
军队,讲究的是万众一心,连喊口号都是如此。
别人高喊万胜,你特娘的高喊抓住那个娘们!
这士气还怎么鼓舞?
“闪开!”
弩手上来了。
一排排弩手就位,城头的陈州军这才开始撤离。
敌军刚追杀到城头边。
“放箭!”
弩箭覆盖了城头。
“上!”
校尉举刀。
“跟上!”
旅帅回头喊道。
简庄高呼,“我简队!杀敌!”
每一队都有个简称,这个简称以队正的姓氏为名。
“杀敌!”
第二波上了。
“惨烈!”周新看着这一幕,不禁浑身颤栗。
“还没到惨烈的时候。”面对这等世家子,姜鹤儿有优越感。
“郎君。”一个护卫过来,“索云求见。”
索云是三大部俘虏的领军人。
杨玄点头。
索云被放了进来,周新发现这人竟然是个瘸子,跪下,“使君,小人请命攻城。”
可陈州军的第二波攻势马上就要开始了……
杨玄蹙眉。
索云抬头,“要么城破,要么,小人战死在城头。”
这血性,令人动容。
杨玄摇头,“下一战!”
简庄已经冲上了城头。
一把横刀挥舞的密不透风,为后续的麾下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赵永爬上来了,“队正闪开!”
“闪你娘!”简庄骂道,“跟着!”
那宽厚的肩膀看着就像是一座山!
一个敌军长枪奋力捅刺,简庄避开,横刀闪电般的把枪杆子斩断,接着欺身而上,一刀斩杀了此人。
赵永跟着,一刀结果了另一个敌人。
“干得好,二郎!”
简庄大声夸赞,“彩!”
简队的兄弟跟着高呼,“彩!”
赵永信心倍增,跟着简庄不断推进。
“床驽!”
严彪杀红眼了,喊道:“放!”
“祥稳,城头敌我交错,会杀了自己人!”
严彪一刀斩杀了这个话多的麾下,回头,眼珠子都红了,“放!”
四张床驽猛地发射。
弩枪飞舞。
所过之处,无坚不催。
四支弩枪射杀了七人,伤两人。
其中陈州军将士三人,守军自己六人。有一枪把一个守军和一个陈州军穿在了一起。
“小心!”
简庄喊道。
同时举盾,为赵永挡住一箭,接着一脚把赵永踹开,一边往前冲,一边骂道:“胆大心细,跟着来!”
城头,唐军越来越多。
弩手也上来了。
“为了使君的午饭!”
一个将领高呼,“放箭!”
使君说了,要在城中吃午饭。
弩箭密集发射,把那些猬集在一起的守军射倒。
“敌军反扑!”
一队敌军凶狠的冲了上来。
“压下去!”
这是个重要的节点!
击败这股敌军,大事定矣!
“杀!”
带队的敌将很是凶悍,一把长刀挥舞,无人能近身。
“毁掉他们的床驽!”有人喊道。
一队军士扑了过去,斩杀了守护床驽的守军。
城头,有人冲着城下高喊,“弩弓毁了!”
城下,杨玄说道:“差不多了。”
他回头,“屠公,张栩!”
“领命!”
第三波攻势开始了。
周勤问道:“子泰,此战还需多久?”
“午饭能在城中用。”
“老夫还以为这是你鼓舞士气的话。”
“阿翁,为将者,言出必践!”
当城头出现枪影时,此战,就再无悬念。
“城破了!”
欢呼声中,城门缓缓打开。
军士们冲了出来。
列阵,成为两排。
杨玄摆摆手,“骑兵!”
骑兵出动了。
城中顿时惨嚎声不绝于耳。
周勤祖孙悄然后退。
“德昌,看了你姐夫这一战,觉着如何?”
这是他看重的孙儿,却因为前些年周氏的蛰伏,少了历练。此次带出来,就是想让他看看战阵,看看北疆。
也看看杨玄这个姐夫。
“指挥若定!”
“家中的将才与你姐夫相比如何?”
执掌家族,首重眼光。没有眼光就会误人误己。
“比姐夫差远了。”
前方传来了欢呼,“攻破官衙了!”
官衙是最后的据点,官衙一破,此战就算是结束了。剩下的只是零星反抗,无伤大局。
“干得漂亮!”
韩纪赞道。
“伤亡不大!”
杨玄活动了一下脖颈,仿佛看了一场马球般的惬意。
“郎君。”
路上遇到了南贺。
“此战首功为谁?”杨玄问道。
他准备当众夸功,刺激一下士气,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是简队!”
“让队正来。”
“郎君,他,来不了了!”
一队队俘虏被带到街道两侧,晚些,他们将跪下,迎接陈州军的主人,杨老板。
将领们被排在最前方,都捆住了双手。
“闪开!”
赵永从人群冲钻出来,目光转动,盯住了一个将领。
他冲过来,拔刀。
“你要作甚?”有人喝道:“不许杀俘!”
横刀挥舞,将领人头落地。
赵永拎着人头往人群走去。
人群默默让开通道,回身,看着他走到了一具尸骸的前方。
简庄,就倒在了城破的那一刻,死在了那个敌将的手中。
赵永站在尸骸前方。
噗通!
跪下。
举着头颅。
仰头,泪水滑落。
喊道:
“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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