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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陈硕回去拿东西,  孟黎站在沥青路面百无聊赖地等他。

        山里空气清新,雾气还没散尽,空气里的水蒸气比较多,很潮湿,  孟黎感觉手臂黏黏腻腻的,  有些不舒服。

        她摸了几下湿润的手臂,  左右瞧了瞧,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树,  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孟黎等了有一会功夫,  看陈硕还没来,她蹲在原地,  随便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写到一半,  背后传出细碎的脚步声,  孟黎以为是陈硕,丢下枯枝,  下意识抱怨:“怎么这么久?”

        背后脚步一顿,  迟迟没人应声。

        孟黎疑惑回头,却见刘奇背着双肩黑包,  拄着登山杖,  装备齐全地走近。

        登上鞋鞋面沾满黑泥,裤腿、手臂也打湿大半,  额前碎发也被打湿紧贴在头皮,样子很狼狈,  可在这偌大森林里,他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整个人显得暴躁、阴鸷,眉目间全是暴怒,  在听到孟黎呼喊后的几分钟内,男人表情变化极快,眨眼的功夫便恢复成了在客栈时的大气、热情。

        他望着孟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笑着开口:“靓女,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不等孟黎回应,刘奇自己暴露此行目的:“听说名扬山风景不错,我过来徒步,没想到走错路,在林子里钻了一上午才找到路。”

        “刚还在里面摔了一跤,身上脏兮兮的,靓女一个人?要不要一起走?我打算下山吃个饭回客栈睡觉,你有什么计划?”

        孟黎发自内心的讨厌刘奇,毫无缘由的讨厌。

        之前她只是本能讨厌,直到现在,她忽然找到她讨厌刘奇的原因了。

        假。

        他很假。

        全身上下都像包裹着一层厚厚的保护层,真实的他被裹在保护层里,裸/露在外的是一个被精心打造过的假人。

        不管是笑的弧度还是什么,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都是练习过无数次的。

        孟黎练舞这么多年,很多动作她耳熟于心,已经成了肌肉记忆,几乎不用刻意去记,只要音乐响起,她就能很快做出反应。

        而刘奇的面部表情跟她练舞一个道理,只要他跟人对话,他做出的某个表情一定是经过精心设计、练习过的。

        孟黎看着眼前堪比京剧变脸的刘奇,内心不由冒出一股渗人的惊恐,她缓缓站起身,指尖贴在裤腿缝,抬眼盯向刘奇的方向,在他的无声等候下,孟黎面不改色拒绝:“不用了,陈硕马上过来,我跟他一起走。”

        刘奇沉思两秒,冲孟黎和善笑笑,嗓音低沉、暗哑道:“那行,我先走了。”

        孟黎单手抱住胳臂,淡淡点了下头:“嗯。”

        刘奇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他走得很慢,拄着登山杖时不时走走停停,偶尔还往山上那片原始森林扫两眼,眼里流露出的狠意让孟黎忍不住心悸。

        孟黎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等刘奇消失在路口,彻底看不见了,孟黎紧绷的身子忽然松懈。

        她双脚发麻,不受控制地蹲下身,手贴着膝盖,透过眼前的雨雾,目光呆滞地看向远处。

        陈硕回来已经过了半小时,孟黎腿都蹲麻了,人就坐在半干不干的沥青路面坐着发呆。

        再次听到脚步声,孟黎连回头看的力气都没有。

        一直等陈硕走近,孟黎余光扫到熟悉的鞋面才缓缓回头。

        迎面撞进陈硕关切、深邃的桃花眼,孟黎迟钝地眨了下眼皮,出声问他:“你怎么去这么久?”

        陈硕手里多了一个黑口袋,里面鼓鼓当当,装了不少东西,看起来很有分量。

        他提着手提袋,跟孟黎解释:“接了个电话,处理了一点小事,给耽误了。”

        说着,陈硕瞥见孟黎坐在半湿的地面,忍不住皱眉:“怎么坐地上?”

        孟黎伸出手,招呼陈硕:“等太久,腿麻了,你拉我一下。”

        陈硕深深望她一眼,看她情绪有些不对劲,陈硕单手握住孟黎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起身的瞬间,孟黎整个人往陈硕那边偏了点,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孟黎可以闻到陈硕身上熟悉的气息。

        贴在手腕的手滚烫、结实,握住她紧紧不放,孟黎甚至能感受到那只手的纹路、干燥。

        等孟黎站稳,陈硕才缓缓松开她的手腕,即便松开,他手指上也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皮肤的细腻、柔软触及灵魂。

        陈硕阖了阖眼皮,滑动喉结准备跟孟黎说话,话刚到嘴边,孟黎先开口问他:“你这里装了什么?”

        陈硕顺着孟黎的视线落到他左手提的手提袋,当着她的面,陈硕搁下袋子,蹲下身拉开拉链,敞开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孟黎看。

        东西杂七杂八,孟黎看得眼花缭乱。

        她跟着蹲在陈硕身边,勾着腰,指尖落在口袋,慢慢清点口袋里的东西。

        灭火器、警示牌、铁丝、手锤、雨衣、矿泉水、盒饭……还有纸钱?

        孟黎盯住口袋最深处的那摞纸钱,忍不住问:“……你拿这个干嘛?”

        陈硕瞥了一眼,淡淡说:“有用。”

        孟黎哦了声,客气评价:“东西备得还挺齐全。”

        陈硕拉好口袋拉链,重新提在手里,站起身解释:“这季节天干物燥,容易发生火灾,稍不注意就容易出事。”

        “我带你认认路,顺便看看基础设施需不需要维修。”

        孟黎点点头,表示知道。

        两人往人游客多的方向走,刘奇走的那条路是布满青苔的小路,几乎没几个人往那边走。

        走了一段路,陈硕停下脚步,拉开口袋拉链,从里取出一块警示牌,拿上手锤、钳子、铁丝,找到一棵显眼的树,在上面挂上警示牌。

        孟黎站在口袋旁,仰起脑袋,抱着胳臂。神色平静地看陈硕钉警示牌。

        确认好位置,陈硕将警示牌拿手里,捏着锤子、铁丝将警示牌缠在一棵老树。

        挂好牌,陈硕细微调整几下位置,将剩的铁丝、锤子重新装回口袋。

        陈硕装东西的间隙,孟黎往那警示牌看了眼——

        【护林防火,责任你我。】

        撕拉一声,拉链拉好,陈硕提着口袋继续往前走。

        走到道路尽头,陈硕又去检查灭火器有没有潮湿、用光,碰到损坏的,陈硕又将新的灭火器添了上去。

        孟黎一路跟着他走走停停,他挂警示牌、检查灭火器、捡地上游客扔的垃圾,孟黎则安安静静跟在陈硕身后走。

        走到丛林深处,孟黎忽然瞥见一个老旧的、褪色的、被雨水腐蚀过的木牌,上面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

        【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孟黎脑子里忽然冒出刘奇瘦高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偏头一言不发盯着旁侧忙着捡垃圾的陈硕,迟疑开口:“陈硕。”

        陈硕捡起游客还没喝完的矿泉水瓶丢进口袋,抬头看孟黎:“嗯?”

        孟黎不知道怎么说,一切全是她的直觉,没有任何根据支撑,碰上陈硕疑惑的眼,孟黎抿了抿嘴唇,随口问:“你觉不觉得刘奇不对劲?”

        陈硕手上动作一顿,他看看孟黎,眸色深沉地溢出一声疑惑:“怎么说?”

        孟黎耸耸肩,有些不知道怎么说:“直觉,我就是觉得他这人挺假。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很刻意,假得刻意。”

        “反正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说完孟黎补充:“我刚刚碰到他了。”

        陈硕直起身,深黑的眼目不转睛锁住孟黎的脸,“在哪儿看到的?”

        “就在你回去拿东西的那儿。他背着黑包,浑身湿透,手里拄着拐杖从山上走下来,整个人看着很阴郁。”

        “他的鞋面有泥,我说的不是山下这种黄泥,而是山上的黑泥。他或许去了那片原始森林?”

        孟黎将自己看到的一字一句复述给陈硕,陈硕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起伏。

        几分钟后,陈硕平静开口:“除了那片林子,附近的林子也有那种黑泥。光凭这一点,没法判断他上没上去,就算上去了,也不能说明什么。这两年上去作死的游客一大堆,有遇难的也有安然下山的。”

        “孟黎,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判断一个答案之前先要有依据。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抓到那群盗猎者,可也不会没有缘由的诬陷谁。”

        孟黎闻言耸耸肩,没什么情绪说:“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你随便听听。”

        陈硕嗯了声,喊孟黎:“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在森林里辨别方向。”

        孟黎静静看他一眼,乖顺地走到陈硕身边。

        他抬手指着面前的一个树桩,跟孟黎说:“辨北的方向挺多,我给你讲几个最常用的方法。你看这树,树轮稀疏的一方为南,紧密的一方为北;树皮粗糙面为北,光滑面为南。”

        “森林里蚂蚁洞比较多,蚂蚁洞口多为南方。还有,森林里草木茂密那方为南,北面易生青苔。”

        “……”

        “下雨起大雾先不要动,找一个避雨的地方先等雨停。等雨下得差不多了再出来。碰到打雷闪电,不要站在树下躲雨。”

        “分不清方向,先辨北,别随处乱钻。遇到紧急情况,冷静为上,尽可能想法子应对。”

        “遇到有攻击性的动物,不要闷头跑,要讲策略,比如狼,跟它面对面接触,先用眼神稳住它,再慢慢后退,后退过程尽可能找到石头、木棍什么的拿手里防身——”

        陈硕讲了很多很多,孟黎尝试性地记住他交代的所有注意事项。

        说到最后,陈硕口干舌燥,孟黎看他不停咽口水,她俯身拉开陈硕的手提袋,从里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陈硕。

        陈硕顺手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

        灌完,陈硕拧紧瓶盖,偏过脸,满脸关切问孟黎:“记住了吗?”

        孟黎拿过陈硕喝过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含着瓶口慢慢喝了两口水,喝完,她不慌不忙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在陈硕的注视下缓缓点头:“记住大半,有些细节没听懂。”

        陈硕滚了滚喉结,提醒她:“这水我喝过,口袋里不是还有一瓶?”

        孟黎拧紧瓶盖,捏着矿泉水瓶身,懒懒点头:“我知道啊。”

        “方便,我懒得再拿。”

        陈硕看她一眼没再纠结矿泉水的事,继续跟她讲森林迷路的注意事项,“我刚刚给你讲的还有哪些没听明白?”

        孟黎平静地看着陈硕,扯动唇角说:“我分不清东西南北。”

        陈硕拧眉,以为她没听懂,“我刚不是跟你讲了怎么辨别北?你没听明白?”

        孟黎抿嘴摇头,再次解释:“不是,我方向感很差,就算知道哪是北,哪是南,只要换地点,我依旧不知道怎么走。”

        陈硕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没料到孟黎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事。

        他沉默片刻,重新跟孟黎讲:“我给你说个简单的方法。”

        “下次你要是分不清东西南北,你就根据这个方法辨别——”

        陈硕用了自己的独特方法跟孟黎讲怎么辨北,他的方法不适用所有人,只适合孟黎这种路痴,连东西南北都不知道怎么区别的人。

        前面说了一大堆,孟黎没学会几个,陈硕后面说的那个方法,孟黎倒是学到了精髓。

        陈硕怕她不会,特意带她实践了一番。

        他找了个好几个点,孟黎都能准确辨别哪边是北。

        教完孟黎,陈硕将剩下几个警示牌挂好,带孟黎去了一个地方。

        位置有些偏,在名扬山深处的一个山坡上,刚开始还有路,到后面只剩茅草堆。

        那条不足半米宽的小路被密密麻麻的草丛遮挡得严严实实,陈硕拿着镰刀将草割的干干净净。

        割了快一个小时,孟黎等得耐心耗尽,在背后问了他好几次什么时候才能砍完,什么时候能走,能不能回去。

        陈硕总说快了,孟黎听到最后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她翻翻白眼,盯着陈硕宽阔的背影吐槽:“你又骗我。”

        陈硕抹了把汗水,抬头指着前面的土堆问孟黎:“真快了,看到前面那个土堆了?”

        孟黎顺着陈硕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山坡中间凭空多出一个小土堆,小土堆上还插着几个小灯笼。

        扫视一遍,孟黎有些无语:“看到了,去那儿干嘛?就一小土堆,有什么好看的。”

        陈硕没吭声,继续埋头砍剩下的草。

        草砍完,陈硕提着手提包慢慢走向孟黎眼里平平无奇的小土堆。

        孟黎看他过去,跟着走了过去。

        路不好走,地上全是碎石头、被砍下的草,孟黎走得极慢。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小土堆旁,陈硕已经翻出手提袋里的纸钱,将它们一点点揉碎,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找了个风小、没什么枯枝枯叶的地方点火。

        孟黎看陈硕在山上使用打火机,猛地瞪大眼,满脸惊讶地看着陈硕:“不是说山上……不能随便用打火机吗?”

        陈硕头也不回地嗯了声,“偶尔用可以,但是得注意防火。很多火灾都是因为疏忽引起的,比如一个没熄灭的烟头,又或者其他小疏忽。”

        “山里没有绝对禁止火,只是需要大家谨慎使用打火机等易燃物品。”

        打火机点了四五下才点燃纸钱,纸钱由一簇火苗慢慢烧大,将那摞纸钱全都烧尽。

        火苗越来越大,陈硕起身将周围的草全都割掉,又将火苗周围的火源隔绝。

        草割得差不多了,土堆前的石碑忽然露出本能的面貌。

        孟黎看着上面的字,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土堆,而是一座坟。

        墓碑上写着几个大字——

        【先父周卫山之墓】

        陈硕点了炷香,朝墓主人拜了拜,将香插在墓前,跟孟黎解释:“这是周叔父亲,也是名扬山上一任的护林员。”

        “生前一直守护着背后这片原始森林,他在世六十五年,在这座山里守了五十年。周叔之所以对这片林子感情这么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源他父亲。”

        “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眼,他那时候长得很凶,浑身瘦巴巴的,看起来像个很普通的小老头。”

        “可是谁知道,他进山里一待就是几十年,仿佛为这片林子而生。这片林子里曾经发生过火灾,火势挺严重,周卫山在林子里足足抢救了两天。后来火灭了,他人也没了。”

        “从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开始,往这条线看下去,这片新长出来的林全是后来周叔一棵一棵种的。”

        “周爷去世前嘱咐周叔一定要把这片烧了的林子重新种满树,周叔养了整二十年这片林子才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孟黎有些震惊,她不太敢去想象一个人在山里种二十年树是个什么概念,她沉默片刻,问出心里的疑惑:“有工资吗……”

        陈硕回头看看孟黎,说:“之前一个月一千二,现在千五。”

        孟黎瞪大眼,有些不相信:“怎么会这么低?这么低还这么拼命干嘛,不是——”

        陈硕回头看看她,神色认真说:“孟黎,很多事是无法用钱衡量的。你觉得不值的东西,对别人来说,也许是需要用一生去守护的。”

        孟黎找不到话反驳,只能默默点头。

        沉默良久,孟黎偏脸问陈硕:“你呢,你的宿命又是什么?”

        陈硕疑惑抬眼,“我?”

        孟黎点点头,看着人,缓缓问:“修车,开客栈,巡山,保护野生动物,抓捕偷猎人……你好像做的事还挺多,这里面有什么事是你非做不可的?”

        陈硕思考了好半天,他站在山坡,背后是浓密、葱郁的青山,身前是五六颜色的、连绵起伏的稻田、苞谷地。

        半晌,陈硕掀了掀眼皮,一字一句回:“抓到盗猎者,建设整个西川。”

        此刻的陈硕坚定、自信,浑身充满了信念感,像一棵饱经风雨却安然不动的白杨树。

        沉默、低调却不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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