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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世界错了


十六岁的青霓跟着秦光弼去拿匕首和外衣,  宋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缺了一开始那股气势后,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继续谋反?

        劲头过去后,还有点后怕,  不太敢。

        继续忍气吞声?

        那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但他们也实在没太大本事,  不然也不会混成山匪又被宗泽招安,  这年头可不是是个山匪就能凑成《水浒》,  再说,水浒里,  梁山泊还有小兵呢。

        这群宋军反复扭着衣角,转着刀柄,摸着一切熟悉物件,  脸上却是十分迷茫。

        他们不清楚,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

        难道其实错的是他们?

        他们不该奢望那么多?朝廷也就是拖了一会儿军饷,  饭也还吃得上,可能过一段时间,饷钱自然就会下发,  他们不该瞎闹腾?这样也不会拖累姑子了?

        当这个疑惑表达出来时,  宗颖羞愧地偏过头,没有回应。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不给军官发军饷,他们闹腾,错了吗?

        他们没错,错的是……

        “错的是世界!”

        十六岁的青霓大声说。

        所有人都转过去看他,目瞪口结。

        十六岁的青霓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面目深沉:“相信本座,  错的不是你们,  错的是世界!”

        有宋军沈楞之后,问:“为什么说……错的是世界?”

        “这个世界不公平!贵族公子生来富贵,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可做得将军,胸无点墨的蠹虫也能当个府尹太守。即使什么都不愿做,也能躺在锦绣堆里沉醉温柔乡。”

        “而你们,擅动脑也无书可念,善习武又可能吃得饱?即使天赋异禀,食不饱也力能扛鼎——噢,若运气好些,能去给废物公子当那鞍前马后的侍卫,便算极好的出路。”

        宋军心神一颤,脚底板好像有什么东西刺挠,坐立难安。

        “我看你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成亲了吗,生孩子了吗,父母老了吗,兄弟姐妹需要你帮衬吗,亲朋好友看得起你们吗!”

        “你们兄弟姐妹长大了,也要成亲,成亲就要分家,家里本来就没几个钱,分到手里就更少了。等孩子长大了也要成亲,女孩家没几个嫁妆,夫家哪里看得上,嫁过去也会被磋磨,男孩家拿不出聘礼,哪家好女愿意嫁过来!”

        “但就军饷这点钱,你们帮扶得了家里吗!”

        全场宋军呆呆地听着,有几个人已经哽咽出声了。

        太难了。

        太苦了。

        平时他们也不细想,被这么一问,再仔细品味一下,简直悲从中来。

        而那“恶魔”依旧没有放过他们。

        “就算不帮扶家里,你们自己过,就这点钱,你们过得下去吗!是,军粮有朝廷发放,你们三餐不愁,但每个月饷银才四百文,能买个什么?”

        “你白日操练过劳,夜里转筋腹痛,问了医师,医师为你开了药,一服三百文,你想了想自己一个月饷银才四百文,向医师道谢后,决定自己忍忍。”

        “快过年了,妻子新衣得备上,你去成衣店转了一圈,好一点的衣袍要三百铜钱,你又去看了布匹,一匹麻布五百文,虽说买布匹能多做几件衣服,可你上月不曾剩钱,你咬咬牙,还是回去买了成衣。这个月才开始过,就只剩下一百文。”

        “士兵没有营房,你在外边赁屋居住,只赁了一间,你,你妻子,你孩子都挤在一间房里,地段特别差,出门买个菜要穿过大半个县城,一到下雨天屋里就满是污水,不过这样子,你每个月房钱只需要九十文,地段好房子,一间要一百五。”

        “但是,你只剩下一百文了。”

        “好在房主人好,答应你先拖欠着这个月的房租,你松了一口气。孩子想吃肉,可一斤羊肉要六十文,你舍不得,孩子闹腾,在地上撒泼打滚,你气上头,下意识打了孩子一巴掌……”

        “够了!不要再说了!”有宋军大喊出声,而后蹲下去,捂着脸痛哭。周围尽是眼中含泪之人。

        孩子想要吃点肉,自己都买不起,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奔头呢?

        ——唯一能盼望的就是有仗打了吧。至少活下来,有军功,就能往上升,打完一场后,抢些东西,也没人会管。如果碰上这时候,才是最幸福的时候,或许可以给家里抢到值一两头牛的财物。

        这种情况下,军饷拖着不发,他们怎能不恐慌,不气愤。

        十六岁的青霓看了一眼那崩溃痛哭的宋军。

        “你们难道是好吃懒做吗!”

        “你们难道是奢侈度日吗!”

        “你们难道不努力,不上进,不愿意提高自己,不肯去拼命吗!”

        “当然不是!可为什么辛劳一年,却好像花钱如流水,根本攒不到钱?”

        宋军脑子“嗡”地一声响,有人一把抓住少年袖子,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太多的人高高在上,他们只有一成,却占据了这世界上九成的财物,你们穷,没钱,却以九成的人口,抢占剩下的一成财物。”

        “是这个世界错了!不是你们错了!”

        “你们需要有人重新分配财物,就像古时候。一家没房子住,百家去帮他建房,不收钱,而他也不需要做其他,只需要在百家要建房时,出一份力气!”

        “家里没田地,就由百家帮你开荒!同时,你也要帮百家开荒!大家平分田地,一个人能种多少亩地,就分配多少亩!”

        “你有一口饭吃,你邻居就有一口饭吃,你邻居有一口饭吃,你也会有一口饭吃!互帮互助,公家分配资源!”

        十六岁的青霓语气激昂,双臂一挥:“全世界的无——唔唔唔……”

        其他玩家正好赶到,一把将那张嘴捂住,对着宋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脑壳有疾!”

        十六岁的青霓:“唔唔唔唔!”

        其他玩家直接把人拖走。

        “你记不记得,这个游戏背景是宋朝?”

        “记得!我本以为这个游戏世界普普通通,没想到还隐藏着玄机!迷惘的人们啊,天神会引导你们……”

        “闭嘴吧你!”

        八岁的衣衣挽起袖子,给十六岁青霓塞了一嘴,十六岁的青霓呸呸呸往外吐。

        十八岁的青霓一把将他扛起来:“反正武器和外观已经拿回来了,风紧,扯呼——”

        哈士奇们一溜烟跑回滑州,徒留下一群宋军心头火热,久久不息。

        这时候,宗颖还没意识到严重性,看到宋军似乎已经不骚动了,填满胸腔那股焦躁才有了些许缓解。

        他请了道士勘测风水,将十九岁衣衣的游戏躯壳葬在滑州城附近,至于赵构亲手给她写的碑文,宗颖直接就让人砸了,又恨恨踢了一脚,才为游戏躯壳立上宗泽所做之碑。

        他胆大包天,对天子不敬,宗泽和陆宰都看到了,却只是瞥了一眼,一声不吭。

        她躺在坟里,他们给她上了香。

        宗泽闷声道:“我不会让你白死……”

        他看向白马渡,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泣:“过河!我们会过河!这金贼绝不会嚣张太久!”

        宗颖俯身在碑石前放下一束春花,漂亮鲜嫩,洋溢着生机。

        “愿你轮回路上,四季长春,奇葩争艳。”

        他立在碑前好一会儿,才返程东京。那里还有太多事务要处理,还有一百八十万大军需要他调和,可别以为这些士兵就是一条心,他们之间时不时会起纷争,有时还会聚众斗殴,宗颖操心得本来就稀疏的头发更稀疏了。

        回到东京后,他喊来秦光弼:“这几日,军队如何?”

        秦光弼稀奇道:“他们这两日没有争吵与对打,我竟然有些不习惯。”

        “居然没吵……”宗颖话没说完,就止住了。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缘由——这两天姑子刚下葬,便是贼配军也知恩,又怎么会在这两日间起矛盾?

        倒也确实是这个理由,然而,那些宋军心里清楚,他们闷闷不乐,将脸埋进双掌中蹲坐,更多原因是那天,十六岁青霓说的话。

        他们不想,不想过那种生活——房间破烂,妻与孩子过年才能换一件新衣,想要吃口肉都舍不得,生病了更不敢买药。

        为什么会这样!

        其中一个宋军想得更多。

        他是农家子,从小替家里干活,一年到头歇息不了,干得汗如雨下。他勤劳,他不好吃懒做,双手磨出水泡,再把水泡磨平,磨出了一手茧,地里粮食却总是不够他们生存。

        遇上个好年,麦子丰收,脸上笑容还没下去,官府就叫人前来收税。

        税钱三百,但是官府要求“折变”,“折变”之后,税收徒增六七倍。

        然后是还贷,他家里种子是够的,可春耕时官府非说他们家青黄不接,将钱财强行借贷给他们。如今到了收成时候,得还。

        勒紧裤腰带,把这“贷款”还上,又得自负费用,将税粮运到指定官仓中,他家是四等户,官仓定程二百里。若是不愿意运,也可,得给官府上交“脚钱”,每斗麦要交五十六文。

        本以为这样就够了,省一省,挤一挤,还能过个好年。

        可是啊,官府又说:“这粮食运过去,地上多多少少会撒一些,堆放仓库也会损失一些,老鼠和麻雀会吃掉一些,这些损失,你们也要出,得‘加耗’,每一石税粮,得多加七斗。”

        那就再紧一紧好了,父母脸上笑容消失,可还能过,今年冬不买冬衣了,就算大雪纷飞,也总能熬过去。

        官府又说:“你们交个‘头子钱’吧,不多,每贯钱收取头子钱二十三文。”

        ——也就是手续费。

        交吧,没关系,熬一熬还能过,采橡实、蓄菜根、吃糟糠,熬过冬春就有夏粮了。

        牛革筋角税,义仓税,进际税,印契税,人头税……

        压得他们全家喘不过气来。

        父亲强打起精神,笑着说:“还好上一年也是丰年,我攒了一些交子,去兑换一些铁钱,能撑过这个冬天。”

        然后,朝廷改钞了。

        每三年印一次新交子,父亲也不慌,以前官府都会把旧交子回收,但是这一次,官府居然不按规定将旧交子收回去!

        他们的钱,突然不是钱了!

        一年积蓄,消失无踪,母亲受不住打击,便在某一日投河自尽。

        等到开春,他父亲决定把家里的牛卖了,凑够种子钱,已经谈好了人家,不日来牵牛,在那天之前,父亲拼命抽打家里那头牛,想要在卖出去之前,让它多给家里耕几亩地,那畜牲记恨,竟在解绳出卖当日,用自己的角去撞他父亲,肠子都撞出来了,挑在牛角上。

        他一下子失去了父母,天大地大,无处可去,孑然一身,于是当了山匪,最后跟着头儿被宗留守招了安。

        “我想去滑州。”

        那农家子突然开口,他这是要做逃兵,周边皆是宋军,但无一人阻拦他。

        “我想问问灵官人,我们家不好吃懒做,我们家不骄奢淫逸,可我们家为什么会家破人亡!我们家怎么做,才不会家破人亡!”

        “他一定知道办法,他的同伴捂了他的嘴,那些后面的话,一定是解决的办法!”

        “我要去滑州!”

        “我要去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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