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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迎战


  草原是荒芜的,尉迟醒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来。

  没有尽头的绿意如同潮水,让他在无法靠近能够生还的海岸。他不断奔跑着,穿过沟壑和山丘,终于在攀上一缘石壁后,看到了远在地平线边的铁王都。

  他知道自己手大概是在滴血,生着倒锯的草叶在他摔倒后爬起来时,在他的手背上割开了不少口子。汗液被高温蒸出来,淌在浅口上,刺得他又疼又痒。

  尉迟醒已经看见铁王都了,他发了疯一样地奔跑过去,好像只要跑得够快,就能够快过时间一样。

  铁王都的城门大开着,城中还有往来的牧民在高声谈论着些什么。他们说得太投入,以至于身边有个带着铁镣铐的人跑过,他们都没能发现。

  苏伯罕大会的开幕式就在今天清晨的时候,铁王都里如同牧民早早地就去围观过了。

  而现在,他们正和错过了开幕式的朋友们谈论着今天清晨的所见所闻。

  最令人遐想连篇的,也不过就是他们的大君,把自己的弟弟交给了仇人。

  对于这些睁开眼,想的就是今天该带羊群马群们去哪里吃草的人来说,大君的决定是为了什么,有什么用,都是没必要了解的事情。

  他们只需要知道大君将自己戴罪的弟弟,交给了北方的敌人,就已经足够他们谈资上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谈论的这个被交出去的人,正和他们擦肩而过。

  尉迟醒不想听,但满耳朵全是这些人的谈论,他只能加快了速度,朝着金帐的方向跑过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奴隶跑了,热心的草原人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扔出套索勾住了尉迟醒的一只脚。

  他正在奔跑,脚下突如其来的阻力和身体上向前的惯性,他他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在真正落地之前,尉迟醒侧了过来,蜷着身体护住了自己的头颅和最为柔软脆弱的腹部,就着这个姿势,他也看到了缠在自己脚腕和小腿上的套索。

  这种套索是用来抓狼的,绳索里藏着倒钩的细铁片,只要他妄图挣扎,绳索就会带着铁片收紧,将他的皮肉切成薄片,挣扎得越剧烈,深度就越接近骨骼。

  尉迟醒跃起身来,半蹲着用手抓住了绳索。绳索里的铁片扎进了他的手心,他却还是用力与扔出绳索那人较量着。

  “放手。”尉迟醒说。

  大概连他自己也没见过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焦急和惊慌演变成了狠厉,他从下往上抬眼看着别人,眼神里满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暴戾。

  扔绳索那人心中一惊,手里的绳柄险些就脱了手:“凭什么你要我放我就放?你个私自窜逃的奴隶,我要把你送回你主人那里去。”

  他手上的鲜血濡进了麻色的绳索里,还有一部分顺着他骨感分明的手腕往下低落,打在草丛里。

  “放手,”尉迟醒说,“我不是奴隶。”

  其实拦住他的人也不见得就敢肯定他是个逃跑的奴隶,而且就算是,恐怕他主人家的实力也不低。

  从铐他的那副铁镣铐就能看出来。

  这人一下就起了私心,他放松了一点手上的绳索,却没打算让尉迟醒离开。他想带着奴隶,去主人家讨点赏。

  “你不是奴隶,那你为什么被铐着?又为什么要跑这样快?”

  在他的高声喧哗下,周遭的人渐渐聚拢了过来,他们挤在以两人为圆圈的边缘地带,或饶有趣味,或不明就里地看戏。

  尉迟醒一眼就看出这人绝对没有什么拳脚功夫,自己要是真的有意动手,那他多半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围观的人里,有早上去了苏伯罕大会的人,他们看着尉迟醒,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眼熟。

  但这种眼熟就在他们的脑子里窜逃,无法被准确捕捉到。

  尉迟醒也懒得再跟他多废话,他一手抓着绳索,另一只手就去解脚上的套索。

  “你敢过来,”尉迟醒一边解脚上的结,一边头也不抬地威胁这个作势要走过来的人,“就别想再回去。”

  这人被唬得一愣,还真就在原地停了片刻。不过也只是片刻,尉迟醒的手被铐着,他并不信自己打不过被铐着的人。

  他跨出去的一步还没落下,胸口就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

  尉迟醒在他根本没看清的情况下,就着蹲跃起,收臂用肩膀顶上了他的胸口。

  在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时,尉迟醒反手拿着绳索,撑着他肩膀翻到了他的身后。

  一切动作都只在一眨眼,尉迟醒落地后,将手里的绳索收紧了一些:“这回再叫你别动,你还是不信吗?”

  这人的脖子被有倒钩的绳索勒着,再也没了刚刚那股子底气十足的模样。

  “尉迟醒!”人群中终于有人认出了他,还把他的名字高声地喊了出来,“他是尉迟醒!”

  “尉迟醒?”人们跟着仔细打量起了他,“不可能吧?尉迟醒不是被交给了黑狼王吗?”

  “是啊,早上那么多人看着呢。”

  “他怎么在这里,看他这样子,难道是逃回来了?”

  “他逃回来,黑狼王发怒了怎么办?我听说那些黑狼,可比纳阿塔斯河的狼骑厉害多了。”

  尉迟醒放开了手里的绳索,在人群之中穿行而过。周围的人说的话,让他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人越聚越多,尉迟醒回金帐的绿路变得寸步难行,他抬起头,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人群。

  冷,他只觉得冷。

  “尉迟醒!”远处有人拨开人群朝着他艰难地挤过来。

  他的声音不算是很洪亮,在嘈杂的人群里甚至显得有些微弱,但他喊尉迟醒的名字时,尉迟醒一下就找到了他的方向。

  陆麟臣奋力推开身边的人们,大步流星朝着尉迟醒走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我在大会上看到那人,一眼就知道不是你!”

  尉迟醒虚浮的脚步终于在心理有了些依靠后,沉稳了几分。

  “别吵了!”陆麟臣仰头,对着不断指责尉迟醒的人们大喊着,“吵什么?!有本事就上战场啊!”

  “上什么战场?!”人群中有人反驳他,“谁不知道狼骑已经跑了!这黑狼王才像进后花园一样随随便便就来铁王都!”

  “就是!”周围的人附和着他,“就是!没人管我们了!尉迟醒还跑回来!黑狼王这次要屠城了!”

  尉迟醒敏锐地抬起了头,他锁定了一个方向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陆麟臣还没反应过来,他手里就是一空。尉迟醒不知道何时冲了出去,随手抢来一根绳索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掐着一个男人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人群一下就静了下来,人们都心有余悸地看着尉迟醒。

  这是第二次,在谁也没看清的情况下,他一跃而起,制度了身形比他高大很多的成年男子。

  尉迟醒掐着的人,就是刚刚说巢勒蒙库要屠城的人。他半蹲在地,铁爪一样的手指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既让他不至于无法呼吸,又让他没办法呼吸得太舒坦。

  “你很怕被屠城?”尉迟醒问。

  他的眼睛盯着这个被按在地上的男人,眼睛里散发着危险而锋利的光。

  “谁、谁怕了?!”这男人没由来地慌了,尉迟醒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被毒蛇盯上了。

  “你该不会是外边的奸细吧?”陆麟臣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铁王都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孬种?”

  陆麟臣话糙理不糙,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的意思,好像是把黑狼王要屠城的事情,都怪到了尉迟醒的头上。

  实际上过去的这段日子,他们也都一直是这样的。

  “我没有实际的证据,”尉迟醒咬牙切齿地说,“否则你不会到现在都还在喘气,你的字字句句,都不是我草原男儿能说出口的话。”

  尉迟醒用力一掐,让他差点背过气去后就站了起来。人们看着他的脸,很显然,他们还都没反应过来。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尉迟醒高声地说,“但我告诉你们,现在在巢勒蒙库手上的人是大君!不是我!”

  人群一下炸开了,他们都纷纷低下头与身边的人议论了起来。

  大君可不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她说的是只要把尉迟醒交出去,铁王都里的平民至少能够安全。

  而现在,尉迟醒好好地站在这里,人们一边怀疑是不是大君要维护她的弟弟,一边又怀疑她为什么要亲自去。

  但更多的,是在议论尉迟醒的话是真是假。

  “我在南方长大,从没听过完整的奥索博史诗,”尉迟醒高声说道,“但你们应该无比清楚,战争,到底因为什么而起,又是因为什么结束。”

  “战争因为心中的仇恨,和难平的欲念而起,黑狼王巢勒蒙库想赢,鞑靼王奥索博也想赢。要说是因为哪一个人而起,各位相信吗?”

  “战争又是怎么结束的?天生的将军们带着部下迎战,数不清的草原儿女长眠在了绿色的海洋里,和平从来不是靠低下头颅换来的!”

  “我不指望你们谁跟我并肩作战,我只问你们,巢勒蒙库从哪里离开的!”

  尉迟醒竭力吼这段话,喉咙痛得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

  他原本要回金帐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可现在他几乎可以确认了,尉迟夜是真的打算去杀巢勒蒙库的。

  她拒绝了尉迟醒的一切提议和一切请求,是因为她自己,早就选好了最没有退路的选择。

  上一次草原受难时,尉迟醒没有站在她身边,这一次,尉迟醒不想让她再孤身一人。

  “你去能做什么?”人群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疑问。

  尉迟醒转过头,朝着声音来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疲倦但发自心底的笑来:“我去送死啊。”

  “可是在这里的人,谁能活呢?”尉迟醒低下头,绳索上的倒钩让他的双手鲜血淋漓。

  他抬起手,在自己的脸颊上重重地抹了一下。

  在逐鹿原上见到尉迟长阳时,他的脸上就涂着和这相似的图案,只是他时间不够,没办法学得那么细致。

  那时候他就觉得,如果有一天,他要为草原而战时,他也要涂上这样的图案,继承下尉迟长阳的意志来。

  人群默默地为尉迟醒让开一条道路,那是通往铁王都北门的路。

  尉迟醒也没多废话,他毫不犹豫地往那条路上走过去。

  “英雄在草原上降生,

  伦萨和天母亲吻他们的脸颊,她用钢铁做成他的身躯,用火焰做成他的心,

  战争的时代开启了

  他带着人们走上征途。”

  人群中有人唱起了奥索博史诗,起头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唱了起来,跟唱的人也不知自己为什么附和。

  人们目送着尉迟醒朝着北门走过去,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聚集了这么多的人。

  帐篷和帐篷之间,连多站一只羊都不可能。

  这样看过去,他们忽然觉得,要是真的拼命,谁赢谁输,没人说得准。

  沉寂了很久的热血,被少年孤单的背影点燃,他们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燥热,呼吸也逐渐急促了起来。

  “守护草原的人们拿起了刀,

  说在这世上惟有自己最可靠,

  军队从泊川上扫荡过去,黑压压的人群像是要下雨的云,

  我们会受伤,

  我们会死亡,

  但我们的子女要站在这片土地之上,

  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家乡!”

  陆麟臣跟着尉迟醒往北门走过去,他忽然回头看着吟唱的人们。

  人群寂静下来,看着他的脸,等着他说话。

  “这段时间你们听到了什么煽风点火的话都不稀奇,”陆麟臣说,“但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狼骑没有逃,纳阿塔斯河就是他们的埋骨地。”

  “他们是为了守护所有人而战亡的。”陆麟臣往被尉迟醒按倒那人的方向看过去,“我们中原人的狡猾之处在于攻心,所以有些事情,你们最好静心想想,到底对不对。”

  英雄举起了他的旗帜,他说跟我走,我带你们战斗。

  我是天神选中的鞑靼王,我的长刀所向,就是你们未来的一切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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