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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盟誓


  容虚镜忽然出现在了百里星楼的身侧,她半跪在草地上,抓住了古逐月垂下来的手。

  在古逐月失去意识前,他无力地抓了抓容虚镜的手掌,像是很害怕她忽然离开一样。

  手掌中坚定陪伴的信念穿透血肉与骨骼,抵达了他那颗始终患得患失的心脏,他这才平稳地昏沉了过去。

  容虚镜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胸腔中的疼痛伴着愤怒翻滚了起来。

  星海中汹涌澎湃的力量令百里星楼也感觉到了不安,她抬起头,目光却始终穿不透越来越浓重的星云和尘埃。

  有人在抽取着星辰的力量,做她自己的用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你在干什么?”百里星楼猛地转头看着容虚镜,“你疯了!”

  容虚镜抬手一耳光打在了百里星楼的脸上,还没等百里星楼反应过来,她松开了古逐月的手,一把揪住百里星楼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两个人就一下冲上了空中,周围没人能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飞至低空,容虚镜又掐着她的脖子和她一同从天空中坠落下来,人们只看见一到无比快速的光影闪动着落地。

  百里星楼被容虚镜重重地砸在了草地上,轰然一声巨响,她身下的土壤都出现了裂缝,露出了植被下的岩石。

  她的后腰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让她眼前景象都有些发虚了起来。

  容虚镜抬手又是一耳光即将落下来,百里星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两个人周身同时腾起了火焰,两股不同的火焰暗暗地较量着,容虚镜将她仰面按在了草地上,然后俯看着她。

  “百里星楼!你怎么敢!”容虚镜掐着她的脖子,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百里星楼一只手抓着容虚镜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掰容虚镜的手指,她只听见容虚镜一遍一遍问你怎么敢。

  “我有何不敢!”百里星楼也怒了,她憋着一腔怒火吼回去,“容虚镜!你好好看看你的星象!谁才是帝星!谁才是你该追随的人!”

  容虚镜的动作一顿,她疯魔的神情也渐渐凝固了下来。

  百里星楼看着容虚镜双眼中猩红的血丝,凑近了她的脸低声恶狠狠地告诉她:“容虚镜,非要追究,也是你害了他!为何不肯早些醒悟!”

  容虚镜的五指骤然收拢,百里星楼差点一下被掐背过气。

  天空中的侍灵尝试着飞过来,但都在还没能接近的地方自燃了起来,蓝色的火焰在他们身上燃烧着,滔天的怒意将他们焚成灰烬。

  百里星楼抓着容虚镜手指,却抵挡不住她越收越紧的趋势。

  “你为私情,要天下所有人替你的过错付出代价,”百里星楼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眼神里的气势丝毫未减,“容虚镜,你不配身居高位。”

  容虚镜闭上了眼睛,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我不杀你。”

  脖颈上要命的力道一下就松懈了,百里星楼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容虚镜,爱而不得,你真是可怜。”

  “可怜?”容虚镜一挥手,列阵的军队立即分做两边,为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

  道路的尽头,是北州铁骑的重重盾甲。

  尉迟醒还在那里,百里星楼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想尽办法,百里星楼也不会让他死的。

  “你知道你是谁吗?你听到他们叫你什么了吗?”容虚镜毫不示弱地回问她,“百里星楼,半斤八两,你何苦五十步笑百步。”

  百里星楼其实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容虚镜这样的回答,反而一下点透了,她竟然真的喜欢古逐月。

  “你竟然......”百里星楼有些错愕。

  “竟然如何?竟然动了凡心?”容虚镜追问她,“竟然痴心于祸乱之主?百里星楼,你真以为你好得到哪里去?”

  百里星楼抓着容虚镜手腕,她脉搏中忽如其来的紊乱让百里星楼也是一惊。

  “你到底怎么回事?”百里星楼问她。

  她来这里,只是想阻止容虚镜乱来而已,以她的身份来说,真的杀了容虚镜,其实是违背了天地之道的。

  容虚镜一把挣开了百里星楼,撑着草地站了起来:“本座告诉你,从今日开始,以河西玉门关为界,永胤兵马绝不西行。”

  百里星楼坐了起来,深吸着草原上满是血腥味的空气:“你疯了,帝星已出天下必得一统,你想要分而治......”

  “百里星楼,本座不是在跟你商量,”容虚镜走到了古逐月的身边,将他抱了起来,捧着他的头颅靠在了自己的肩头,“如果不是他对你有情,今天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包括你。”

  容虚镜抬起头,看着百里星楼。

  星海中的浪涛翻涌着,似乎是在回应着她的话语。

  “从今日开始,胡勒一兵一卒,胆敢跨过玉门关界,草原诸部,本座一个都不会放过。”

  容虚镜说话时,后牙槽都快被她自己咬碎了,她的五指紧紧地扣在了古逐月的肩头,将维续他生命的力量传进他的心脏中。

  她的身边有强光乍起,容砚青和容澈前后被推着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两人见着眼前的情形皆是一愣,然后连忙蹲了下来,探了探古逐月的鼻息。

  容虚镜一把拂开了他们的手,不让任何人触碰古逐月。

  “容砚青,”容虚镜说,“即日起,永胤边界永远对胡勒封锁,凡有其族人踏足中原境内,本座将亲自征讨。”

  她说着,虚空中便有星光文符一一出现,容砚青拿出昭文书摊开,接下了字符。

  容虚镜伸出手掌,一道光在她的掌心划过,鲜血涌了出来。容砚青将昭文书捧到了她的面前,她便将手掌按了下去。

  百里星楼看着容砚青朝自己走过来,也在掌心一划,按上了血印。

  她毫不怀疑容虚镜说的每一个字,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拒绝了她,容虚镜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钦达天,”容砚青低声提醒他,“从此刻起,永胤胡勒,便绝不会再互相往来,还请钦达天知会北州王。”

  老实来说,容砚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也从来没见过容虚镜这么愤怒过。

  她周身涌动的气场,像是能够随时让这里所有人丢掉性命一般。

  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她硬是把这股怒火压制了下来,没有由着自己的情绪大开杀戒。

  容虚镜远远地看着百里星楼的眼睛:“百里星楼,这世上没人比你更可怜。”

  她话音刚落,身影便了无踪迹。

  容澈还尴尬地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他总算是明白了,容虚镜原来是把他们两人叫过来收拾残局的。

  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能怎么收拾?

  “说来话长,”余明遥看见容澈茫然的眼神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便无奈地说道,“我也还没反应过来。”

  实际上战场上,又有几个人反应了过来,他们忙着对付侍灵,连神仙打架都没空多看几眼。

  他们只看到了最后,云涛翻涌中钦达天举剑而来。

  很多这一生都没见过容虚镜几面,更不要提是这样的容虚镜,她的怒火随着星辰中的巨剑而至,看上去钦达天不死,她的怒火就绝不会平息。

  可后来事情又这么云淡风轻地结尾了,容虚镜带走了他们的皇帝。

  容砚青和容澈抬起头,看向了天穹中的阵法,他们同时抬起手,将星光纵横的阵印收了回来。

  侍灵们全都回到了百里星楼的身边,悬于空中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军队。

  容砚青在虚空中画出圆弧,容澈也跟着他结印,有无数点微光在人群中浮了起来,他们看着这些光点汇聚到两位长老的手中。

  天穹之上,被浓云遮挡住的太阳终于破开了障碍,将阳光洒在了这片土壤之上。

  不过转眼,人们迅速地遗忘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只看见钦达天站在他们的面前,身后是悬于空中的军队。

  而地上,还有很多他们袍泽兄弟的尸体。

  一切尽在无言之中,容澈和容砚青也没多解释什么,人们怎么理解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不要记住有关容虚镜那种状态下所做之事就好。

  “永胤元年,帝出兵西行,征讨蛮地,遇震州兵马。”容砚青抖开昭文念道,“帝念及旧情,与之盟誓,以河西玉门关为界,两国之地各治之,若犯,定诛。”

  “苏将军,”容砚青将昭文书抛给了苏灵朗,“回靖和吧。”

  苏灵朗将昭文打开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无比僵硬。天下盛传了那么多年,关于帝星将要一统的传闻,因为这一纸昭文,是真的结束了。

  胡勒也好,永胤也好,从此东西方就被河西的玉门关彻底分割开了,天命所指的一统,遥遥无期。

  说是老死不相往来都太温柔,两国之间,以后只会过上看似平静,却依旧锋芒暗藏的年岁。

  但那又如何呢,实际上几千年以来,历朝历代,哪个国与国之间不是锋芒暗藏?

  苏灵朗让手底下的人吹响了停战的号角,武器皆被藏刃,这场对于双方来说都算是惨烈而短暂的战役,就这样结束了。

  甚至记得这场战争了,都只剩下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容澈遥遥地看了百里星楼一眼,便转身消散在了星光中。容砚青出于礼数,对百里星楼点了点头,也消失在了星光中。

  百里星楼转身,将冰树震碎了,冰碴崩散在了草地里,阳光照下来,冰碴融化成水,被广博的土地所吸收。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永胤的旗帜被草原的风吹了起来,整肃好的军队开始沿着来时的路撤退。

  百里星楼一挥手,她身后侍灵也都逐渐消散了,最终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站在满目疮痍的草原上。

  周围尽都是尸体,鲜血还在阳光下闪着水光。这里刚刚经过了一场战争,这一战后,尉迟醒便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了。

  他将登上大君的位置,主宰着铁王都里的一切,人们会爱戴他,会歌颂他,会在他死后几百年,依旧铭记他的名字。

  因为他是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君主,他会给人们安稳,给人们富庶,给人们曾经不敢轻易幻想的一切一切。

  百里星楼忽然看见了脚下有朵被踩烂的花苞,她蹲了下来,忍着一身伤痛伸出手指将它扶了起来。

  时光在她手中无声轮转着,她先是将它恢复成了花苞的模样,然后又催着它绽放。

  不止这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在经受过战火洗礼后的草原上绽放着,它们从残缺的肢体下钻出来,从破碎的石块下钻出来。

  然后它们开在了已死的身边,开在了幸存的人脚下。

  被雪染红的土地,瞬间被生机勃勃的鲜花覆满,若非散落遍地的兵器和尚未冰冷的尸体,一切就好似从未发生过。

  秃鹫落了下来,在花丛中寻觅着食物,百里星楼踩着草丛往尉迟醒的方向走,她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来。

  她得赶到他的身边,她心里的声音在一遍遍告诉她,他需要你。

  跑着跑着,百里星楼觉得难过了起来,远处的山丘上没有人等候她。

  她不记得和谁有过这个约定,但她就是觉得,有人应该等候在那里的,手中还拿着野花编成的花环。

  当她跑过去,那个人就会把花环戴在她的头顶,告诉她,你回来了啊,真好。

  她一边跑着,一边控制不住地开始落下眼泪来。

  百里星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一下跌倒了,摔在了草地上。

  她摸到了什么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一截短笛。

  笛子上还残存着一点记忆,它的主人摸出它,在月光下呼唤出狼群来,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悬在天空中的那个女孩子。

  他手里抓着这个短笛,心里悄悄地叫着她的名字,小心而虔诚:“阿乜歆。”

  百里星楼猛然抓紧了短笛,她手心的伤口被硌得生疼,她慢慢站了起来,朝着尉迟醒那边走过去。

  容虚镜说,百里星楼,这世上没人比你更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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