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匹夫无罪
永定二十四年
浩浩荡荡的行伍抵达南行宫。以往的南行宫围猎只是皇家的表演,但这次,成为了全天下的朝圣。
远在西南朔州的信徒,虽然隔着横断的天险和高不可攀的山脉,他们都追随着天子圣驾,赶赴到南行宫的外围。冀州的茫茫戈壁和青州的太古森林,这样吃人的魔域,也成了朝圣路上的考验,而不是曾经人人敬而远之的死路。
缘只为星算一脉正真的掌派人,会在围猎当天出现在那个南行宫外围并不能看见的高台上。
数十只海东青从靖和王朝的皇城出发,振翅飞向更为广袤遥远的土地,每一只停下来,就有一位德望非常的老人接过信卷,当他们看清信卷上的文字后,浑浊的眼泪从他们皱纹密布的脸上滑落,他们笑了起来,像是看见了点燃四荒的火种。
由他们带头,无数人加入了这场举世罕见的朝圣,信徒们的脚印走过了数千万年无人涉足的蛮荒之地,他们只为了能赶上镜尊位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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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还卿骑在马背上看着浅滩里倒映着的残阳,这匹纯黑色的良驹四足踏在不足没过蹄子的河水里,它低头啃着河边的青草,长尾时不时扫动一下。
它很惬意很放松,但只要它的主人收紧缰绳,它就会一往无前地朝着主人所示的方向奔去,追风逐箭,势不可挡。
“陛下还是没见您?”宁还卿问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人一袭绛色的长袍,腰上一根赤金色的带子,别着一枚通体透绿的玉佩。玉佩镂空雕花,天然的纹路和精湛的雕工互相完善,成就了这件举世无双的至珍之宝。
“没有。”少年恭敬地回答,“学生谨遵老师的教诲,从未在父帝面前提及容家家主的相关事宜,但……”
少年的话没说完,剩下的内容宁还卿不用听也知道是些什么了。
“承明。”宁还卿唤了他的小字。
少年又惊又喜,连忙在马上对着自己的老师行礼:“自本王继太子之位承亲王之爵以来,再不能听见老师唤本王一声承明,实在是遗憾。”
宁还卿看着他的头顶,笑了笑,随即收起了笑意回礼:“是臣僭越,太子恕罪。”
李璟双手托着宁还卿行礼的手,扶直了他:“老师有话可以直言,你我先是师徒,再是君臣。”
“殿下,”宁还卿直起身,偏头看着不远处的南行宫,“您认为,治国者,何以为重?”
“民心。”李璟想也不想就回答,“得民心,天下尽收囊中,失民心,身居高位也不过累卵之势。”
宁还卿没有对他的话做出评价,李璟跟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南行宫。威严的皇家建筑像只巨兽一般盘踞在那片平地的中央,四周的山峦拔地而起将它环抱其中。
“您是指……?”李璟欲言又止。
宁还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天机,不可妄议。”
李璟愣了片刻,反应了过来,双手交叠在胸前,对着宁还卿弯下腰:“老师教导之恩,学生不敢忘记,来日家国大任尽在我一人之肩时,还望老师能为我指出治国明路。学生定然给出十二万分的信任和一切能够交予老师的权力。”
宁还卿夹了下马腹,黑马抬起头,朝着浅滩里的残阳走过去:“臣记下了。”
“太子只需记得,这天下能称为你的敌人的人,只有想动摇你身上所承载民心之人。”宁还卿说,“什么都可以不争,唯独民心除外。”
“可镜尊位她……”太子抖了抖手里的缰绳,跟着宁还卿,“星算一脉从未涉及政事,将容家放在国政对立面,前朝更是从未有过。”
千万人敬仰的镜尊位,百年来只要被提及,被想起,人们一定就会心怀尊崇的名字。
资质到底是什么?她给了世人一个最准确的答案,从降生那天开始,星算就像是专门为她设立的门派。算王朝更迭,算凡人爱恨,只要她起卦,卦象所示就一定是未来事物的发展方向。
容家千百年掌星尘神殿的荣耀,在她的时代走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匹夫无罪,”宁还卿说,“怀璧其罪。”
“罪?”李璟有点惶恐,这世上还有人敢说镜尊位是罪,“学生愚钝。”
宁还卿叹了口气:“前人不质疑,不敢质疑的事,未必就是正确的。太子,未来是还未到来的事,还有无限更改的可能,结果摆在眼前,还有何人会在意过程?”
“星算一脉虽不干政,但对政事的影响,已经超过了先主开国时所设上限。”
李璟沉思了片刻后开口:“本王如何不知,但星算的信徒,散之是满天星辰照耀长空,聚之是燎原野火焚尽草木。”
阵阵微风带起四周树叶沙沙作响,李璟带着叹息的话语随着风轻飘飘地散落在旷野之中:“君主和镜尊位,让普天子民做选择,老师觉得他们会选谁?”
“会选,从不出错的那一个。”宁还卿回答道。
他对着李璟一拜,清风撩动他的发丝。
不远处的山林里升出几缕轻烟,顺着风向蜿蜒出去。李璟双手托起宁还卿的手臂:“老师心怀苍生,胸襟广阔,智谋了得,学生愿一生追随,一声谨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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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星尘神殿由这样的玄色磐石堆砌而成,殿内没有光源。随着正轴大道上那个人行走的步伐,玄石里浮现出了点点光芒萦绕在她的脚下。
每踏一步,穹顶上的星海就亮起一片,她从大殿门口走进来,走到演算台之上,漆黑的殿内被星辉温柔地照耀着,演算台下低着头颅的人影也显现了出来。
他们都披着黑色的长袍,长袍上的暗纹随着星光微闪而光芒流动,那个人走上演算台后,他们都抬起了头,将右手按在心口。
她叫容虚镜,辈分地位上来说有资格喊她大名的人,几乎都已经长眠地下了。
容虚镜拿起白玉牌,轻轻抛在演算台正中间的玄石棋盘上,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棋盘的经纬绽放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一下照亮了容虚镜冰冷的这张脸。
纯白色的睫毛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扇动着,一双正蓝色的眼睛盯着耀眼的棋盘,白色的发丝从兜帽里漏了几缕出来。
她把手里的长杖在地面上重重一点,棋盘的光芒退散下去,头上的穹顶却在这瞬间爆发出堪比白日的光芒。
光芒消散后,星辰在穹顶不断沿着自己的轨迹转动,殿内的一切都在星辉下清晰可见。台下的黑袍齐齐跪了下去:“天命所在。”
“天命所在!”容虚镜的声音响彻大殿,冰冷的玄石一遍遍回响着她的声音。
回应她的,是黑袍们更为热烈的呼喊——
——“天命所在!”
天命所在,虽万死而维其道;天命所在,倾四荒而成其业;天命所在,承其骨血而行其百十难路万重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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